“你哪儿来的钱?”高建国声音都变了。
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淑霞系着围裙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丈夫手中的东西,脸上瞬间布满阴云。
高洋见状,立刻弓着腰,像只讨好的猫,忙把手中的雅诗兰黛礼盒高举头顶,双手奉上。姿态摆的就差跪下敬献供品了。
“妈,您先别撂脸子啊。”
“这是给你买的,比我爸那烟酒可贵多了。”
“况且,我爸这茅台,不一定能到我爸肚里去。什么时候开瓶、请谁喝、带不带他喝,他喝的时候炒几个菜,不全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高洋太了解母亲的脾气秉性了。
她从小在娘家就争强好胜,飞扬跋扈。
高洋要是同时给二人买礼物,李淑霞的东西必须是最好、最贵的。
要不然,这个家,谁都没好,都别活了!
李淑霞的手指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她瞪了儿子一眼,却忍不住伸手摩挲礼盒上的烫金花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
“小兔崽子,这些多少钱啊?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不会是干什么违法的事儿了吧?”
“妈,我违法也得有本钱啊。我动过咱家的菜刀吗?我连刀都没有,我去抢钱,谁给我啊。”
高洋拎着另外两套雅诗兰黛,边走边说地回到自己房间。
放下东西,他转身又走回客厅,心里盘算好一整套说辞,准备向二人解释。
客厅的白炽灯在高建国眼镜片上投下光斑。
他对着白炽灯,反复观察着茅台酒的防伪标识。
“你是说,杂志社的主编,提前给你预付了一年的稿费?”酒盒边缘被他指甲掐出褶皱,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高洋斜倚在沙发扶手上,拖鞋有节奏地叩击着地板。
“可不嘛!他打电话跟我说的时候,都快哭了。说读者不能没有我的精神食粮,他们一期不看我写的文章,就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我可怜我的粉丝,就答应了。”
“我今天把钱提出来,就全花了,给你们买礼物。你们都照顾我十八年了,咱就算朋友,不也应该有个人情往来啥的吗?”
“你说说话就下道!你跟妈保证,这钱来路干净?”李淑霞一边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的雅诗兰黛,一边严肃地质问高洋。
“我对天发誓!这钱比我屁股还干净!”
高洋说罢,撅起屁股,用手拍了两下,以示清白。
“行了行了,你也不用问他了。我相信我儿子。虎父无犬子嘛。”
高建国乐呵呵地拆开一条软中华,一边夸赞着儿子,一边还不忘自夸一下。
“你给我放下!”
李淑霞眼疾手快,像老鹰捉小鸡般扑向烟盒。
高建国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到沙发后,白衬衫下摆被扯得歪歪扭扭。
“这是儿子给我买的!这烟我必须得抽!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抢!”
高洋赶忙上前,一把搂住母亲的肩膀,将那个硕大的雅诗兰黛礼盒重新塞到她怀里。
“妈,你就让他抽一条吧。要不我这钱白花了,我这自我感觉良好的孝子欲,不能这么就被浇灭了吧?”
“还有,我给你买的护肤品你也要用啊。那玩意儿过期就浪费小一千块呢,多心疼啊!”
李淑霞捏着礼盒的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哼了一声,斥责道。
“败家玩意儿!你就不知道省点花自己赚的钱啊!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
可她眼底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最后还是伸出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头。
“你放心,我上大学不会吃泡面的。还有,从今天起,你也不用给我生活费,零用钱了。我现在工资,可能不比你们低。”高洋谦虚地说道。
李淑霞虽然嘴上一百个不乐意,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可是她脑中始终有个疑团:鲁迅,真的那么赚钱吗?
……
浴室里蒸腾出的最后一缕热气,还黏在发梢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高洋只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跌坐在电脑椅上。
老旧的机箱发出“嗡嗡”的低鸣,像是夏夜里不知疲倦的蝉。
屏幕的幽蓝冷光,将他半张脸映得轮廓分明,眼底的情绪藏在明暗交界线后。
电脑右下角,oIcq那只红色围巾的小企鹅,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频率疯狂跳动。
张琳和小李的头像旁,都摞起了好几条厚厚的未读消息。
高洋的目光在屏幕上机械地扫过,最终,定格在好友列表的某个角落。
图夕那个蓝发女郎的头像,永远地停在了死寂的灰色暗影里,像一块被雨水浸透、揭不下来的旧伤疤,每次看到,都带着一股阴湿的疼。
他的指尖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重重地按下了回车键,清脆的声响驱散了那短暂的失神。
屏幕上弹出了张琳的留言。
她的风格一如既往,条理分明,效率极高。
两家网站的链接泛着幽蓝的光,下面是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和oIcq号,整齐地排列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高洋叼上一根烟,没点燃,只是用嘴唇和牙齿无意识地碾磨着过滤嘴。
他面无表情地开始操作,复制,粘贴,发送好友请求。
动作流畅得像是重复了千百遍的流水线工作。
每添加一个好友,都像往自己的口袋里,又狠狠地塞进一沓五千元厚度的钞票。
夜风卷着院子里槐花的甜香,从没关严的纱窗挤了进来,吹得窗帘一角轻轻鼓起,又落下。
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等待对方验证”的几个小字,喉结在紧绷的脖颈上,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图夕那个灰色的头像,突然被一条新的消息提醒挤下去一格。
高洋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想要将那个头像从角落里拖出来。
可指腹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冷坚硬的玻璃。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方,蜷缩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几秒后,又缓缓地松开。
赚钱的滋味是甜的。
可这份甜,如果少了那个想与之分享的人,就总觉得像是缺了最关键的一味香料,再怎么品尝,都差了点意思。
桌上的台灯,投下一片孤零零的暖黄光晕。
高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一直延伸到墙角那个堆满旧书的纸箱。
他将耳机随意地挂在脖子上,指尖在键盘上重新恢复了生命力,快速敲击着。
小李发来的文件被他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所有重要的部分,都用最醒目的红色星号标注了出来。
专注,能麻痹很多不必要的情绪。
突然,oIcq接连弹出两声清脆又悦耳的提示音。
“嘀嘀!”
“嘀嘀!”
那两个好友申请,几乎在同一时间通过了验证。
高洋坐直了身体,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对话框里的文字,被他逐字逐句地细读。
他一边回复,一边在word文档上飞速整理着对方的需求,键盘被他敲击得噼里啪啦作响。
“款到,24小时内上线。”
他发送完最后一条消息,将身体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一万块,到手了。
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松。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楼下偶尔传来一两声车辆驶过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里,被衬得格外清晰。
他关上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黑暗吞噬。
高洋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图夕那个蓝发女郎的头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操。”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猛地摇了摇头,像要把那张脸从脑子里甩出去一样,强行从不切实际的想象中,把自己拽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