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的硝烟尚未散尽,谷外的官道上已挤满了各路官军的辎重队伍。
时浦的感化军正忙着将缴获的金银装车,士兵们腰间鼓鼓囊囊,脸上的笑容藏不住。
献上黄巢首级的大功让他们成了最惹眼的赢家。
朱瑄、朱瑾兄弟的营帐扎在东侧,看着感化军的动静,兄弟俩脸色铁青。
“大哥,这口气咱咽得下?”
朱瑾攥着长矛,矛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咱们出兵一万,到头来只分到些残羹冷炙,时浦那厮凭一颗人头就得尽封赏,哪有这般道理!”
朱瑄望着远处沙陀骑的黑色营帐,冷哼道:“急什么?李克用杀得人最多,缴获却最少,他都没发作,轮得到咱们跳脚?”
话虽如此,他还是对亲兵使了个眼色。
“去,让弟兄们把营帐往李烨那边挪挪,那小子虽是新贵,却比朱温靠谱些。”
此时的濮州军营地,李烨正站在粮车旁,看着士兵们清点数目。
罗隐捧着账簿过来,指尖点在粟米十二万石那一行:“使君,真要分三成给李克用?这可是咱们用命换来的。”
李烨看向沙陀骑营地的方向,那里的炊烟稀疏,显然粮草不济。
“你看李克用的黑鸦军,” 他轻声道,“战马瘦得露骨,士兵的皮甲都打着补丁。他们杀了三万多贼兵,功劳最大,却因为追得太急,连辎重都没顾上抢。”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朱温招降了近万降兵,时浦得了首功,咱们若想在中原立足,总得有个靠得住的盟友。”
王虔裕闻言,立刻领着士兵装粮:“末将这就送去!”
他指挥着十辆粮车,每车都插着濮州军的小旗,朝着沙陀骑营地走去。
李克用正坐在帐前磨箭,周德威匆匆进来:“大帅,李烨派人送粮来了,足足三万石!”
“哦?” 李克用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箭,“那小子倒懂事。”
他起身出帐,见王虔裕正指挥士兵卸粮,粟米饱满,显然是新收的好粮。
“李节帅说,” 王虔裕拱手道,“沙陀骑斩将最多,这份功劳不该让弟兄们饿着。他日若有用得着濮州军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克用看着粮堆,突然放声大笑:“好!李烨这朋友,我交了!”
他拍着王虔裕的肩膀,“回去告诉你家使君,明日开封城的宴席,我替他挡酒!”
次日清晨,各路兵马陆续拔营,朝着开封城进发。
时浦的感化军走在最前,旗帜招展,像是在炫耀功绩。
朱瑄、朱瑾兄弟紧随其后,队伍松散,显然无心停留。
李烨的濮州军与沙陀骑并行,赵猛的陷阵都甲胄鲜明,与黑鸦军的铁骑形成鲜明对比。
“李节帅看着年轻,行事却比那些老狐狸靠谱。” 周德威与李烨并辔而行,红袍在风中飘动,“昨日那三万石粮,解了我军燃眉之急。”
李烨笑了笑:“周将军过誉。沙陀骑的勇猛,才是真让李某佩服。”
他看向远处朱温的宣武军,紫袍旗帜下,降将李唐宾、张归厚等人的队伍格外显眼。
“朱节度使倒是得了不少生力军。”
周德威撇撇嘴:“不过是些败军之将,难成大器。”
开封城的城门早已大开,朱温率亲卫立于门内,紫袍玉带,笑容满面。
见李烨与李克用同行,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上前拱手:“李大帅,李节帅,一路辛苦了!”
李克用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烨则拱手还礼:“朱节度使盛情,李某愧领。”
入城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百姓们却躲在门后偷看,眼神里带着惊惧。
去年黄巢军过境时的屠戮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来了这么多兵马,谁也说不清是福是祸。
李烨注意到街角有个老婆婆正抱着孙子发抖,便让亲兵取了两匹绢帛递过去,那老婆婆愣了愣,随即对着他连连叩首。
“李节帅倒是爱民。”
朱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乱世之中,百姓最苦。” 李烨淡淡道,“朱节度使坐拥开封,更该体恤才是。”
朱温噎了一下,转而笑道:“宴席已备好,诸位里面请。”
节度使府的正厅里,宴席排得满满当当。
朱温坐主位,左手是李克用,右手是李烨,时浦、朱瑄等人依次落座,下首则是李唐宾等降将。
酒过三巡,时浦率先起身,端着酒杯笑道:“此次能斩黄巢,全赖陛下天威,诸位同心协力。某家明日便回徐州,替诸位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说罢不等众人回应,便带着亲卫匆匆离席,他生怕夜长梦多,只想赶紧带着功劳回镇。
朱瑄、朱瑾对视一眼,也起身告辞:“我等还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
他们本就没捞到好处,更不想看朱温的嘴脸。
厅内顿时清净了许多。李克用饮尽杯中酒,目光扫过李唐宾等人,突然笑道:“诸位曾是黄巢麾下猛将,某家倒想请教,为何十万大军,竟挡不住我沙陀骑五千人?”
李唐宾脸色一白,低头道:“大帅勇猛,我等不及。”
“不及?” 李克用猛地拍案,酒液溅到案上,“去年华州之战,你率三万兵马守城,被我儿李存勖五千人杀得丢盔弃甲,这也是不及?”
他指着张归厚,“还有你,守潼关时被我黑鸦军一冲就溃,黄巢重用你们这些废物,难怪会败!”
张归厚攥紧了拳头,却不敢作声。
朱温见状,连忙打圆场:“李大帅喝多了,说笑呢。来,我敬您一杯。”
“我没说笑!” 李克用推开酒杯,通红的眼睛盯着朱温,“朱节度使收了这些败将,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李烨见气氛紧张,起身笑道:“李大帅豪气,李某佩服。只是今日是庆功宴,不谈旧事。我敬大帅一杯,多谢沙陀骑在汴水之战的援手。”
他举杯一饮而尽,目光示意李克用适可而止。
李克用哼了一声,终究还是饮了酒。
李烨又对朱温道:“朱节度使招降纳叛,扩充实力,也是为了早日平定乱世,李某同样佩服。”
这话说得双方都下了台,朱温连忙举杯:“李节帅说得是!来,共饮此杯!”
宴席散时,夜色已深。
朱温笑着挽留:“开封城虽不比长安繁华,却也有几处干净客栈。李大帅与李节帅若不嫌弃,便在城中歇息一晚?”
李克用没想太多便点头道:“也好。”
朱温立刻吩咐亲卫:“带李大帅去上源驿,那里清静。李节帅就住隔壁的福安客栈,方便议事。”
李烨谢过朱温,与李克用并肩走出节度使府。
夜风带着酒气吹来,李克用打了个哈欠:“那老狐狸没安好心,不过某家的黑鸦军就在城外,他也不敢乱来。”
李烨却有些心神不宁。
上源驿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他送李克用到街角,看着沙陀骑的亲卫簇拥着他走进一座灯火通明的院落,门楣上的牌匾写着上源驿三个大字。
“使君,咱们也回客栈吧。”
赵猛低声道。
李烨点点头,转身往福安客栈走。
刚走出没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猛然回头,脑海中瞬间惊醒。
上源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