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结束了。
不,那不是参观。
那是公开处刑。
张建国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被孟晓骏领着,走进了一套公寓。
这里也是幸福里小区,一套明显更宽敞明亮的专家公寓。
然后,他又看到了那三样东西。
那台安静得仿佛只是一个装饰品的冰箱。
那台画面清晰得能看清京剧演员脸上油彩细微纹路的彩电。
还有阳台上那台,让他彻底崩溃的全自动洗衣机。
一模一样。
普通工人和专家干部,享受着完全一致的、神仙般的待遇。
孟晓骏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一个玻璃杯,放了些茶叶,然后走到厨房,拧开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水龙头。
热水,就那么直接流了出来。
孟晓骏为他沏了一杯茶,清澈的茶汤在玻璃杯中旋转,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起。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除了水流的声音,和茶叶舒展的细微变化,再无一丝杂音。
张建国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的,是金熊猫生产车间里那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售后电话里用户们愤怒的咆哮,是自己冰箱里那台如同拖拉机般嘶吼的压缩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张建国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绝望的叹息,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我输了。”
他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输得心服口服。”
他放下了手,那张曾经写满了骄傲与权威的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建国看着孟晓骏,那是一种彻底败北后的茫然。
“我以为,我们引进生产线,造出彩电,造出冰箱,就是给了全国人民幸福。我以为我们是在创造一个产品,一个划时代的产品。”
“可你们……”
他环顾这间温馨、安静、舒适得不像话的屋子。
“你们不是在造产品。”
“你们是在创造一种生活。”
格局,从根上就烂掉了。
金熊猫追求的是怎么把一个铁疙瘩卖出去,贴上一个“民族工业曙光”的标签,然后站在功劳簿上沾沾自喜。
而望舒市,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过的北方小城,早就在思考,人,到底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是天与地的差距。
他苦涩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几乎要将他理智撕裂的问题。
“这些技术……”
“这些……神一样的东西,都是你们自己,从零开始研发出来的?”
孟晓骏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
“都是我们老板的‘祖传秘方’。”
祖传秘方。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地扎进了张建国最后的心防里。
他彻底垮了。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齑粉。
他败给的,根本不是什么技术,不是什么商业手段。
他败给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近乎神迹的“祖传秘方”。
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张建国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对着孟晓骏,深深地鞠了一躬。
“晓骏,算老师求你了。”
“我想见一见你们的老板。”
他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几乎是在乞求。
“我想……为金熊猫,为全国上万名工人,为中国的家电产业……求一条生路!”
孟晓骏将他的请求,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王昊。
此时的王昊,正四仰八叉地瘫在自家后院新搭的葡萄架下的躺椅里。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舒服得让他想就这么睡到地老天荒。
苏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正用她那吴侬软语般好听的嗓音,一句一句地给他念着报纸上的新闻。
听完孟晓骏的汇报,王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只是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眼。
“哦。”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鱼儿上钩了。”
他对着孟晓骏,慢悠悠地摆了摆手。
“让他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吧。”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在决定晚饭是吃红烧肉还是炖排骨。
孟晓骏恭敬地退了出去。
当晚,王昊的心情显然很不错。
吃完饭,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瘫倒在沙发上,而是拉着苏婉,站到了那台专门为他私人订制的、足有三十寸的超大屏幕彩电前。
电视上正放着一部苏联的老电影,画质好得像是透过一扇窗户在看真人表演。
旁边那台白色的冰箱,安静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听到一丝微不可闻的运转声。
“老婆,你看,这玩意儿是不是比听戏强多了?”
王昊从背后抱住自家媳妇,下巴搁在她香喷喷的肩窝里。
苏婉被他养得珠圆玉润,浑身都散发着健康诱人的光泽,她被男人抱在怀里,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息,一张俏脸红扑扑的。
“嗯……”
王昊抱着怀里温香软玉的人儿,觉得这才是人生。
为了即将到来的全面胜利,他决定提前预演一下庆祝仪式。
他拦腰抱起苏婉,大步走向卧室。
“老婆,为了庆祝咱们的懒人三件套即将征服世界,今晚,咱们的‘哼哼哈嘿’交响曲,得加练!”
苏婉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丢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新一轮的战斗,在静谧的月光下,激烈地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