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熊猫”的彩电和冰箱，如同天降神兵，一夜之间铺满了全国各大城市的国营百货商店。
最显眼的位置，最热烈的宣传，加上“民族家电工业曙光”的无上光环，瞬间点燃了整个国家积压已久的消费热情。
抢购狂潮，席卷大地。
无数人挥舞着钞票和工业券，彻夜排队，只为能把这个代表着“幸福生活”的铁疙瘩搬回家。
“金熊猫”总厂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总工程师张建国，成了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他的豪言壮语“我们就是未来”，被各大报纸刊登在头版头条，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然而，这场狂欢的保质期，短得令人猝不及防。
仅仅一周后。
第一批投诉，如同几片不起眼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进了金熊猫的售后部门。
“喂？是金熊猫吗？我家的电视机怎么回事？刚开机挺好的，看个半小时，那人脸就绿了！跟中毒了似的！”
“对对对！我家也是！屏幕中间是红的，边上是绿的，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起初，没人把这些当回事。
新产品，有点小问题，正常。
可紧接着，关于冰箱的投诉，来了。
而且一来，就不是雪花，是冰雹！
“你们这冰箱是造出来制冷的还是用来发电的？！我家这个月电费翻了三倍！我他娘的开个小作坊都没这么费电！”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噪音。
“我举报！我严重怀疑你们金熊猫在我的冰箱里藏了一个拖拉机！它白天响，晚上也响！那动静，突突突突的，我楼下的邻居都上来敲了我家三次门，问我是不是在家里开手扶拖拉机！”
“救命啊！我已经被这破冰箱搞得神经衰弱了！我一闭上眼，耳朵里全是那嗡嗡嗡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涓涓细流，汇成了滔天巨浪。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一句极其刻薄又无比形象的段子，开始在坊间飞速流传。
“金熊猫，看得见，听得着，睡不着！”
这句话，仿佛病毒一般，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它以一种最朴素、最直接的方式，宣判了“金熊猫”的死刑。
之前有多追捧，现在就有多愤怒。
声誉，一落千丈。
退货潮，如同山崩海啸，接踵而至。
全国各地的百货商店，乱成了一锅粥。愤怒的顾客扛着彩电和冰箱，堵在门口，要求退货退款。
金熊猫的仓库里，原本空空如也的货架，迅速被这些被打回原形的“工业垃圾”堆满，积压如山。
资金链，岌岌可危。
那个曾经宣称“我们就是未来”的家电王朝，还没来得及真正升起，就迎来了它最惨烈的滑铁卢。
企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困境。
总工程师办公室。
张建国短短半个月，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呆呆地坐着，面前堆满了雪片般的投诉信和退货单。
他不用看也知道问题出在哪。
显像管！
压缩机！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从日本引进的“先进”生产线，生产出来的核心部件，本身就存在着无法解决的技术瓶颈！
他被骗了！
或者说，他被自己的野心和虚荣，蒙蔽了双眼。
日方只是将他们自己淘汰下来的、存在缺陷的技术，包装成了“先进生产力”，高价卖给了他。
而他，竟然信了。
就在张建国万念俱灰，一筹莫展之际。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秘书小心翼翼地递进来一封信。
“张总工，一封从黑江省望舒市寄来的私人信件。”
望舒市？
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张建国麻木地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简简单单的信纸，字迹清秀有力。
写信人，是孟晓骏。
那个他曾经最器重、最得意的学生，后来却因为理念不合，一气之下离开上海，不知所踪的年轻人。
信的内容很短，没有一个字提到技术，没有一句幸灾乐祸的嘲讽，更没有半点炫耀。
“老师，近来安好？”
“有空来望舒市看看吧，这里的生活很安静，风吹过都没有声音。”
“学生，孟晓骏敬上。”
生活很安静。
风吹过都没有声音。
这几句话，仿佛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建国的心上。
他想起了自己办公室窗外，那些日夜不休，嗡嗡作响，吵得他头痛欲裂的冰箱生产线。
又想起了信里那片“安静”的土地。
这封信，是炫耀吗？
不，这是邀请！
是一根从深渊底部，递上来的救命稻草！
张建国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犹豫了，挣扎了。
作为国内家电行业的泰斗，主动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向自己的学生求助？
他的脸往哪搁？
可一想到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废品，想到那些愤怒的用户，想到即将破产的企业……
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那封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备车！去火车站！快！”
他最终还是决定，放下所有的骄傲和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的名义，秘密前往那个神秘的望舒市。
……
望舒市。
幸福里小区，801室。
王昊正瘫在沙发上，享受着苏婉剥好送到嘴边的葡萄。
孟晓骏恭敬地站在一旁，汇报了刚刚收到的，来自上海的秘密电报。
“老板，张建国，他要来了。”
王昊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嚼着葡萄，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孟晓骏有些拿不准，试探着问：“那……我们是跟他谈技术合作，还是……直接收购他们的烂摊子？”
王昊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葡萄，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对着自己这位充满了商业头脑的学生，下达了一道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指示。
“别跟他谈技术，也别谈收购。”
王昊一摆手。
“就带他去咱们的员工宿舍，好好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