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每日出门,都会留心市井间的议论,再将听来的话大致说与赵惊弦知晓。
入夜后,赵惊弦也会将这些话转述于玉娘。
玉娘听了,心中落定,眉眼舒展开来,“如此看来,咱们的铺子,再过不久便能重新开张了。”
就在百姓们对那举子言论仍津津乐道之际,另一则消息也在市井中传开--
说是京城里有一名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两个胆大包天的地痞当街撕扯衣裳。
虽无人亲眼得见,却有好几人拍着胸脯保证,说得有鼻子有眼。
那女子幸得路人相助方才脱险,两个地痞则趁着一片混乱跑得无影无踪。
据传,那二人逃窜时还口出狂言,嚷嚷道:“那些读书人都说这衣裳不正经!他们读了一肚子书,说的话自然最有道理,不然朝廷怎么会给他们功名?既然他们都说不正经,那必是不正经的!她既敢穿出来,便是存心勾搭人!”
市井百姓最是喜欢谈论这等事,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最火热的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描绘得比说书先生的段子还要精彩几分。
其实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是赵惊弦让虎子着人散播出去的。
人心向背,有时并不在于事情的真伪,而在于它是否合乎世情常理。
而这事,将地痞流氓的无耻与某些读书人妄议带来的影响勾连起来,让人一听便觉得“这确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果然,即便偶有人疑心此事是有人故意编造,立时便会遭到旁人的反驳:“你没瞧见的事,难不成这世上就不存在了?”
此事与先前举人那番清醒之言相结合,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许多百姓都回过味来。
原来书读得多,说的话也未必句句在理,自己心中须得有一杆秤。
地痞心术不正,行此恶行,竟还扯着“读书人说衣裳不正经”这面大旗,实在可恨!
此等恶行,再是糊涂却心存良善之人,也都知晓是万万不对的。
消息彻底传开后,群情一时愤激。
百姓们纷纷斥责地痞无耻,更有人自发在街巷间留意形迹可疑之人。
一时间,那些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徒,皆被百姓格外“关照”,再不敢随意出门闲荡。
往日里在街面上招摇过市的地痞流氓,也都心惊胆战,缩在家中,京中治安竟因此好了不少。
赵惊弦将城中舆论的变化告知玉娘,玉娘几分欢喜几分忧。
“那女子能安然被救下,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经此一遭,不知她心中该留下多大的阴影!那两个地痞,若是能抓到严惩就好了。”
赵惊弦见她如此,不忍她忧心,温声告知实情:“莫要忧心了,此事是假的,是我让虎子传出去的消息。”
玉娘愕然,睁大了眼:“当真?”
赵惊弦含笑点头:“自是不会骗你。”
玉娘脸上忧愁一扫而空,立刻筹划起铺子重新开张的事宜。
“先前计划月初招绣娘的,可惜被耽搁了。也不知那几个与绣纺契约快到期的绣娘有没有找好下家。明日我让虎子带我和月盈去绣纺一趟,看看有没有合宜的。”
她知赵惊弦不放心她出门,特意强调了会让虎子和月盈一同前往。
却还是听得赵惊弦道--
“这等琐事,何须你亲自操持。让虎子和月盈去便是,他们定能把事情办妥。”
玉娘见他神情认真,想了想,让月盈去相看绣娘手艺也可行。
有适宜的,便让她们当场试做一只衣袖或裤腿,再绣些精巧图案。
若是绣活好,再由虎子瞧瞧,他最是机灵,定能挑到既手艺好又可靠的人。
“好,那就让月盈和虎子去掌眼,我也落得清闲。明日我便专心在屋里画秋裳的图稿。”她抬眼笑道。
赵惊弦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模样,心中也满是松快,“想来定是无人再敢闹事了。五日后就是个好日子,正好将铺子重新开起来。我陪你一同去。”
五日后,正好他休沐。
“嗯。”玉娘笑着点头,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喜色。
京城百姓热议之事,自然逃不过耳目遍布的景和帝。
无论是那举子切中时弊的高论,还是后续那桩引得群情激奋的“地痞撕衣”事件原委,皆已传入他的耳中。
就连先前京中关于女子衣裳制式的种种非议,他也早有耳闻。
这日批完奏折,景和帝回到他与皇后的寝宫用晚膳。
帝后与太子、二皇子围坐在紫檀木嵌螺钿圆桌旁。
桌上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色香俱佳,一家人却并未恪守“食不言”的规矩。
帝后平日里政务宫务缠身,太子课业繁重,唯有年幼的二皇子尚得清闲。
纵是天潢贵胄,也珍视这难得的天伦时刻,席间言笑晏晏。
一袭胭脂红蹙金凤纹宫装的皇后亲自为景和帝布了一道他素日爱吃的菜,说起近日听闻--
“说来也奇,京中近日竟因一件衣裳,引起了许多争论。臣妾先前好奇,也曾瞧过那衣裳,并无半分不妥,实在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话落,她又给二皇子夹了块山药糕。
她云髻上簪着的一支九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明珠垂落间,衬得她容颜愈发清艳绝伦。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虽已育有二子,那份母仪天下的雍容中仍透着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此刻她正含笑看着小儿子,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
景和帝看着,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不觉柔和,深邃眼眸中的锐利尽数化作春水。
“症结总归不在那衣裳本身。器物本无过,人心自扰之。一件衣裳能掀起如此风浪,根源不在其形制,而在借题发挥之人,与盲目跟从之风。”
太子放下汤匙,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儿臣与父皇看法一致。儿臣以为,此等风气若被纵容,凡事皆以私好定是非,而非以律法、公序良俗为准则,长此以往,必将人人自危,世风日下,这绝非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