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金属气味，像无形的毒蛇，钻入顾长生的鼻腔。
那不是血腥味，而是金银在欲望的火焰中熔化后，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芬芳。
空气里，还混杂着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喘息，以及算盘珠子被疯狂拨弄时，那细碎又急促的、仿佛要敲碎人骨髓的脆响。
这里是闻人世家旁支，闻人章一脉的府邸。从外面看，依旧是朱门高墙，气派俨然，可一旦踏入这层院墙，整个世界就仿佛被拉入了一个癫狂的梦境。
顾长生如同一道融于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主宅的屋脊上。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因为根本没人会抬头看天。院落里，灯火通明，数十名衣着华贵的闻人族人，正双眼通红地围着几口巨大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锭和珠宝。他们不是在分配，而是在撕抢，一张张平日里还算端庄的面孔，此刻因为极致的贪婪而扭曲，嘴角甚至挂着涎水，状若疯魔。
理智在这里，已经断裂。
这便是慕容雪提供的情报中，第一个被“贪婪”残响轻度污染的试验场。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只有最原始的人心，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一道裂痕，然后灌满了名为欲望的毒药。
顾长生正要深入探查，一道温和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
“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是在寻人，还是在寻物？”
顾长生心中一凛，猛然回首。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正静立于另一处飞檐之上，脸上挂着一丝无可挑剔的、温文尔雅的微笑。他手中握着一柄玉骨折扇，月光洒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出尘，与周遭这片疯狂污浊的景象格格不入。
但顾长生没有丝毫放松。此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其实力绝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年轻人身上，嗅到了一丝与慕容雪同源的、隐藏在温和之下的冰冷气息。
“你是何人？”顾长生沉声问道。
“在下慕容远。”年轻人彬彬有礼地一拱手，自我介绍道，“家母常说，闻人世家虽同气连枝，但有些枝叶，早已从根上烂了。我只是奉母之命，前来勘察一番，看看这腐烂的程度，是否还有救治的必要。”
慕容雪的儿子。
顾长生瞬间了然，这是盟友，却也未必是朋友。慕容雪派他来，恐怕既有调查之意，也有……观察自己的目的。
“顾长生。”他报上自己的名字，算是打了招呼。
慕容远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顾长生的全身，像是在评估一件稀有的古玩。“原来是顾先生，久仰大名。先生既有女帝陛下的信物，想来这闻人家，也确实没有先生去不得的地方。”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顾长生的身份，又暗示自己对顾长生的动向了如指掌。
顾长生懒得与他进行这种言语上的机锋。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那片混乱的院落，准确地说，是投向了被那群疯魔族人拱卫在中央的一间祠堂。
那股甜腻的腐朽气味，源头就在那里。
“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顾长生淡淡地说了一句，身影一晃，便如落叶般悄然飘下，向祠堂潜行而去。
慕容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他没有跟上去，只是收起折扇，在屋脊上寻了个更佳的观察位置，好整以暇，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知晓结局的戏剧。
祠堂内，比外面更加混乱。
这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座三尺高的黄金雕像，雕的是闻人家的某位先祖。但此刻，这座雕像的表面，正覆盖着一层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的暗金色光华。数十名闻人家的核心子弟，正跪伏在雕像前，不是在参拜，而是在用牙齿、用指甲，疯狂地啃噬、抓挠着那座黄金雕像，试图从上面刮下哪怕一丝金粉！
顾长生的目光，瞬间被雕像手中托着的一枚龙眼大小的金色宝珠所吸引。
那股腐朽贪婪的气息，正是从这颗珠子里散发出来的！它就像一个微型的黑洞，不断地吞噬着周围人的理智，再将其转化为最原始的占有欲。
这就是被“贪婪”残响渗透的宝物！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他必须验证，自己的“无罪之身”，对这种精神层面的污染，是否真的具备抵抗力。他绕过那些已经失去理智的族人，缓步走向那座黄金雕像。
越是靠近，那股精神冲击就越是强烈。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叫、嘶吼，向他描绘着拥有无尽财富、至高权力的美妙景象。它们许诺他可以买下整个世界，可以让无数强者匍匐在他脚下，可以得到除了凰曦夜之外的……一切。
顾长生心神守一，这些低劣的诱惑，甚至无法让他产生一丝波澜。
他伸出手，指尖缓缓地、坚定地，触碰在了那枚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金色宝珠之上。
轰——！
一瞬间，天旋地转！
眼前的祠堂、雕像、疯魔的人群，尽数消失。
顾长生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由纯金堆砌而成的山峰之巅。脚下，是流淌着融化黄金的河流，远处，是用水晶和宝石搭建的城池。无数美丽的侍女，手捧着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向他跪拜。一座由万千神兵利器铸就的无上王座，就在他的身后，散发着号令天下的威严。
一个宏大而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接受吧……这一切，都属于你。财富、权力、荣耀……只要你点头，你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
【你为何要守护那个注定毁灭的女人？她能给你的，只有末日的绝望。而我们，能给你整个世界！】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缝隙，然后将欲望的种子种进去，让它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顾长生的心神，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是的，守护曦夜太累了。他要在爱与欺瞒中走钢-丝，要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要面对那冰冷的末日倒计时。如果……如果放弃这一切，他就能得到眼前的所有……
这个念头，如同一粒火星，刚刚升起。
嗡！
他的脑海中，系统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提示音，骤然炸响！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贪婪’残响精神侵蚀！】
【目标：寻找宿主灵魂破绽，进行意志同化！】
【分析中……】
【分析完毕。宿主为‘无罪之人’，灵魂本质不存在‘原罪业力’法则漏洞。】
【侵蚀失败！】
【判定：同类攻击对宿主无效。】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顾长生瞬间清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金色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寸寸碎裂！那座金山、那条金河、那无上的王座，都在一瞬间化作了齑粉。
「原来如此……」
顾长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贪婪”残响的攻击，并非用能量冲击他的识海，而是像病毒一样，寻找他灵魂中因“原罪业力”而产生的天然“缺陷”，然后进行感染和放大！
可他，根本没有这种“缺陷”！
他的灵魂，对于这个世界的法则病毒而言，是完全不兼容的！
幻象世界彻底崩塌，顾长生的意识瞬间回归本体。
他依旧站在祠堂里，手指还搭在那枚金色宝珠上。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但他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是真实存在的。这残响的力量太诡异了，它并非强行扭曲你的意志，而是引诱你自己走向堕落。若非系统警报及时，若非他“无罪之身”的特殊性，他毫不怀疑，自己哪怕能挣脱，也必然会心神大损。
这东西，根本不是单纯的武力能对抗的！
他猛地抽回了手，仿佛碰到了烧红的烙铁。
而就在祠堂外的屋脊上，一直静静观察的慕容远，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僵住了。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以他的修为，自然能感知到刚才那枚宝珠在一瞬间爆发出的恐怖精神冲击。那种力量，足以让一名化神境的强者心神失守，陷入癫狂。换作是他自己，也必须运起家族秘法，小心翼翼地才能抵御。
可顾长生……
他只是愣了那么一瞬。
仅仅一瞬！
然后，他就风轻云淡地抽回了手，眼神清明，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吞噬神魂的风暴，不过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
这怎么可能？！
慕容远死死地盯着顾长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女帝的男人。他身上没有强大的玄气波动，也没有任何抵御精神攻击的法宝痕迹。他就那么……硬生生地扛了过去？
他究竟是怪物，还是……他身上，藏着连母亲都不知道的、更大的秘密？
慕容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祠堂内，顾长生却感到一股比幻境侵蚀更深重的压力。他知道，自己的“无罪”体质虽然能抵御幻境，但残响的威胁已是迫在眉睫，它能腐化整个世界。
更紧迫的是，他眼前的虚空中，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界面上，那个代表着世界毁灭的血色倒计时，在沉寂了数日之后，又一次开始无声地跳动，冷酷地催促着他，必须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