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忽然朗声大笑：\"有时真羡慕你这脾性。\"他转身望向城外烽烟，\"但此番我意已决，撤回归德守军，不叫弟兄们做无谓牺牲。\"
余将军虎目圆睁：\"你？\"
\"大局为重。\"王通指尖划过沙盘上的长城防线，\"明知必死还要弟兄们填命，不是我王通的作风。\"
余将军忽然放声大笑，震得帐中烛火摇曳：\"好啊！当年杨大帅说你永远理智得不像活人，今日竟能说出这般话来！\"他猛地拍断案角，\"可还记得那年雪夜？我亲眼见你在阵亡将士坟前砸碎酒坛...\"
王通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真正的铁血将军，就该把热血都藏在冰甲底下！\"余将军突然正色抱拳，\"但末将 ——死守归德！\"
余将军冷冷一笑：\"什么是顾全大局？真正的顾全大局，就是死守归德城！哪怕多拖住匈奴骑兵一个时辰，都能为我大秦争取宝贵的时间。可你呢？就这么把归德城拱手相让，让匈奴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城池，转头就能直取安塞或者安俾。这就是我们北地郡铁血将军的作为？\"
\"归德根本守不住！\"王将军厉声反驳，\"让弟兄们撤回来保存实力，才能更好地守住安塞城！\"
\"鬼话连篇！\"余将军怒极反笑，\"放弃外围防线龟缩城内，安塞城才多少守军？能撑多久？只要守住归德，匈奴人就不得不先拔掉这颗钉子。每拖延一刻，就能为边关多争取一刻的准备时间。这点道理，我不信你这个镇守边关多年的主将会不明白！王通，你摸摸良心，这么做对得起那些赶来支援的百姓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城墙上士兵纷纷侧目。余将军见状暴怒：\"看什么看！都滚远点！\"
待众人散去，王通突然将余将军踹倒在地，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对得起？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决定，我开城投降就对得起他们了？我带兵逃跑就对得起他们了？你说我变了？没错！我就是想让这些跟了我半辈子的老兄弟活下来！归德城去了就是送死，你比谁都清楚！\"
余将军躺在地上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谁还敢说你王通冷静理智？丢人现眼！\"
\"莽夫！\"王通松开手，一把将他拽起来。
\"我恨不得亲自去守归德城！\"王通声音嘶哑，\"就算是死，至少我尽力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弟兄们送死！\"
余将军擦了擦眼角：\"放屁！北地郡还要靠你指挥。你去了，难道让我这个莽夫来主持大局？\"
“匈奴人来了，归德城必被围得水泄不通！安塞城门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我们救不了归德！”王通厉声道。
“归德能救安塞，安塞能救北地郡，这就够了！”余将军大笑，“我早说过——长城残破，我即是长城！现在，该兑现这句话了！”他握紧剑柄，目光如炬，“大秦的军人，岂能贪生怕死？我倒要看看，匈奴人有多少本事！”
他斜睨王通，嘴角扬起：“你说这是死地？呵，等着瞧！老子给你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让王大将军开开眼！”
“滚！”王通一脚踹过去，“不知好歹的东西！”余将军抱头窜逃，边跑边骂：“嫉妒！ 的嫉妒！怕老子立功是吧？丢人现眼！”
骂声渐远，余将军翻身上马时，忽然咧嘴一笑。身旁亲兵愣住——方才将军面色阴沉如铁，怎的骂完一通反倒畅快了？
“将军为何忽然轻松了？”亲兵忍不住问。
“哈哈哈！”余将军扬鞭大笑，“人生得一知己，死亦无憾！走！”
十余骑冲出城门，余将军忽然回头高喊：“老王！看老子怎么砍蛮子的头！”
声荡长风，铁骑驰向烟尘漫天的地平线。
安塞城头，王通望着远去的身影，低笑出声：“虽千万人……吾往矣。”
王通立在城墙，看老友的身影渐成黑点。他忽然明白——这些年困住自己的，从来不是匈奴的铁骑，而是无数个“为什么”。但军人何须答案？甲胄在身，只需向前。
余将军策马疾行，中途忽勒马回望。城头那道身影仍伫立如松。他轻笑摇头——这老家伙，分明是怕自己战死，才急召他回来劝降。可若弃守归德，王通半生镇守北疆的威名便将毁于一旦。
“拖延时间才是上策……”余将军抚过剑鞘，眼神锐利，“这一仗，老子替你扛了！”
太尉府势必不会轻饶他。临阵指挥失当，按军规是要被督战队当众正法的。除非——他能守住这座城！
余北风将军苦笑着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王通已经看淡了生死，但他余北风做不到。从军二十载，他从未靠踩着同袍的尸骨求生，更遑论是相交多年的故友。
王通能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此刻他正在履行军人的天职，想通这一点，反倒释然了。
当余北风刚到归德城下，尚未站稳脚跟，便听见身后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一支秦军正疾驰而来，卷起漫天烟尘。
\"混账！谁准你们擅离职守？\"余北风勃然大怒，\"安塞城总共才多少守军？王通莫不是昏了头！都给老子滚回去！\"
领头的校尉抱拳道：\"将军明鉴，我等并非奉王将军之命，乃是自愿前来协防归德。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愚蠢！\"余北风冷笑，\"本将不妨直说，归德恐怕连今夜都熬不过。你们这是来送死！\"
\"那将军为何在此？城中将士为何不退？\"校尉反问道，\"我们的家小都在北地郡，若让匈奴铁骑踏破防线，活着还有何意义？\"
余北风闻言一怔，郑重抱拳：\"是本将失言了。但安塞城同样重要......\"
\"将军方才说归德兵力不足。\"校尉打断道，\"若我等能助归德多守一夜，便是死得其所！\"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余北风笑骂，\"既然心意已决，就随本将上城头！\"
看着这一千多名将士，他心知肚明——这已是王通能给的极限。
\"传令！封死所有城门！\"余北风厉声喝道，\"都给本将听好了，想活命就得先让匈奴人送命！管你们是热血上涌还是鬼迷心窍，既然来了，就再无退路！\"
待传令官离去，余北风唤来亲兵：\"城中火油储备如何？\"
\"禀将军，历年积攒颇为充足。\"
\"金汁呢？\"
\"早已备齐！\"
余北风狞笑道：\"好！够匈奴崽子喝一壶的。传令，除城防所需，其余火油尽数泼洒在街巷要道！\"
“将军，这……”
“执行命令！归德迟早陷落，匈奴兵力远超我们数十倍，守军薄弱，连安塞城也不过五六千人，其中还包括自发守城的民兵。如今又抽调千人增援，既然来了，我归德城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即便城破，也要让匈奴人痛不欲生！”
“遵命！”
余将军召集城中大小将领，详细部署后，登上归德低矮的城墙，静候匈奴大军逼近。
夜幕渐沉，天边最后一抹残光被黑暗吞噬，整座城陷入沉寂。守军凝望北方，黑暗如潮水般压来，令人窒息。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手中兵器，指节泛白。城外，死寂得令人心惊，唯有狂风的嘶吼在耳边回荡。战前的压抑比刀锋更折磨人心，未知的恐惧在每一名士卒胸膛蔓延。
突然——黑暗深处亮起一 光，摇曳不定。紧接着，无数火把接连燃起，顷刻间染红半边天际！
轰隆隆——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暴倾泻，似山岳崩塌。匈奴铁骑挟着狂风席卷而来，沙尘漫卷，城头秦旗猎猎作响。那火光汇聚成汹涌火河，翻滚咆哮，直扑归德城！匈奴大军，兵临城下！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穿透狂风，在漆黑的天幕下回荡，宛若猛兽的低吼。
安塞城头，王通远眺长城外的景象。城上守军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数万支火把点亮夜空，马蹄声与嘶吼交织成骇人声浪，轰然撞击长城。边军老兵尚能稳住心神，但民兵与百姓已控制不住地战栗。他们瞳孔中倒映着那条狰狞的“火龙”，惊惧如潮水般冲垮了战前鼓起的勇气。
这仅是远观。直面匈奴铁骑的归德城，此刻承受着何等恐怖的压力？
王通攥紧墙砖，指节发青。匈奴军阵延绵不绝，火光遮天蔽日，他胸口仿佛压上了千钧巨石。
——来了！
归德城上，秦军精锐望着铺天盖地的敌军，短暂惊骇后，目光骤然凌厉。他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唯剩沸腾的战意。若让匈奴突破长城，北地郡必将化作焦土！
六一八
恐惧与抗拒在心底翻涌，却化作紧握兵刃的力量。
余北风立于归德城墙，凝视着奔腾而来的匈奴铁骑，眼底沉下一片阴翳。先前上郡急报称匈奴五万兵马进犯北地郡，当时迎战已是艰难，此刻他只想揪住那斥候的衣领，让他睁眼看清——这铺天盖地的阵势，岂止五万之数？
他回首望向南方的安塞城，一声长叹坠入风中。能否守住？唯有听天由命。而今日，天意似已背离大秦。
“擂鼓！”余北风暴喝。
“轰——轰——轰”
归德城头的战鼓震彻四野，如铁石般悍然碾碎匈奴先锋的嚣狂。
“止！”
匈奴军阵前，魁梧中年抬手厉叱，传令声浪顷刻炸开：“止！”
万骑骤停，尘烟未落。金冠乌驹上的男人睥睨城墙，讥诮如看蝼蚁——头曼单于。
数骑飞驰至阵前，抱拳高报：“大单于，是否即刻攻城？”
“且慢。”头曼单于金冠微晃，“孤涂的兵马何在？”
“太子部众尚在途中，抵此仍需时辰。”
“废物！”头曼单于猛然挥鞭，“我族铁骑疾如风雷，偏他拖泥带水！更可笑竟携秦奴同行——此乃劫掠，非儿戏！”
黑袍老者策白马近前：“太子顾虑秦人势大，征奴本为攻城减损。”
“若非云师谏言，本王岂容此等懦夫！”头曼单于冷哼，“此番南下不过掠粮纵马，何须大动干戈？那些两条腿的秦奴——”
老者枯手抚过马鬃：“若嫌累赘，攻城时驱为肉盾即可。”
\"云师所言有理，但此刻孤涂的部队已与本王兵马脱节，相距甚远，如此延误战机实非良策。如今我族需要与时间赛跑，必须火速破关，好让勇士们尽情掳掠。\"
\"按云师的谋划，秦国的烽火传信已被黑夜阻断，即便军情传递也需两日之久。这时间弥足珍贵，等秦国调兵北上时，我军早已全身而退。因此片刻不容拖延，务必以雷霆之势攻破关城！\"
\"达鲁，拓云！\"
头曼单于召来两位万骑长。
\"大单于！\"
\"率领你们的勇士逼近安塞城门，保持距离包围他们。待这边战事一起，绝不能让安塞守军搅局。若他们胆敢开关，立即趁势杀入，一举攻破安塞！\"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