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总在深夜起床,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低声说话。
起初我以为他有了外遇。
直到那个看不见的“客人”开始回应他。
我叫王小雪,结婚三年,我和丈夫李飞的婚姻像一滩逐渐凝固的死水。我们住在城市边缘一栋老旧公寓的十四楼。这房子隔音不好,采光也差,白天都显得阴气沉沉。但便宜,对我们这种收入普通的夫妻来说,没得挑。
怪事开始于一个普通的周二深夜。
我被一阵声音吵醒,发现身边是空的。李飞不在床上。卧室门虚掩着,客厅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我的心猛地一沉。女人在这种时候的第一反应大概都差不多:他在跟谁打电话?是不是哪个女人?
我蹑手蹑脚地溜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屏住呼吸凑到门缝边。
李飞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姿态很放松,甚至有点过分随意。他穿着那条旧睡裤,光着上身。
“……是啊,累死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沙发对面说,声音带着睡意,却又很认真,像是在闲聊。“她?早就睡了,打雷都吵不醒。”
我浑身血液有点发冷。他在跟谁说话?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我瞪大了眼睛,努力看向他对面——除了那把我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有点瘸腿的单人沙发,什么都没有。
“你说得对,”李飞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她是有点啰嗦,管东管西的……不过逼倒是很爽。”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害羞,是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他不仅在自言自语,还用这种下流的口气评价我?对象是谁?
我几乎要冲出去质问他,但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恐惧让我心虚。他说话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像真的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就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调侃他的妻子。
我死死咬住嘴唇,退回黑暗里,悄悄关紧了门。那一晚,我没再合眼。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他压抑的笑声和零碎的语句,直到天快亮,他才轻手轻脚地回来,躺下没多久就打起了鼾。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仔细观察他。他眼圈发黑,看起来很疲惫,但神情正常。
“你昨晚几点睡的?”我假装随意地问,把煎蛋推到他面前。
“就你睡着之后没多久啊。”他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闪烁,但很快掩饰过去,“可能最近太累了,睡得沉。”
“我好像听到你半夜在客厅说话?”
他拿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个笑:“你说梦话吧?或者是对门的声音。这破房子隔音太差了。”
他在撒谎。我心知肚明。可我没有戳穿。一方面,我没有证据,另一方面,我心底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那只是他一次无意识的梦游,或者……是我自己听错了。
但接下来几天,同样的事情几乎每晚都发生。
有时是凌晨一点,有时是三点。他总是准时起床,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始和“那个人”聊天。话题越来越私密,越来越不堪。
他抱怨工作上的不顺,吐槽我的不是,甚至开始详细描述我们的夫妻干逼的细节,用词粗俗下流。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偶尔会通过李飞的回应,表达出它的“意见”。
“……你也觉得她穿那件蓝色的裙子好看?嘿,我让她穿了好勾引经理……妈的,结果便宜了那老小子……”
我躲在门后,听着我丈夫用这种语气,和一个非人的存在讨论我的身体,我们的隐私,我感到一阵阵反胃和毛骨悚然。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这已经不是外遇能解释的了。外遇的对象至少是个人。可客厅里,除了李飞,什么都没有。
我试过偷偷打开手机录音,但每次录下来的,只有李飞一个人的声音,偶尔会有奇怪的、细微的电流杂音,或者像是极轻极轻的、指甲刮过木头的声响。单独听录音,更像是一个人的疯言疯语。
李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脸色发青,白天精神恍惚,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但一到深夜,他和“那个东西”聊天时,却显得异常“精神”,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决定直面它。
又一个深夜,在李飞惯例性地起身去客厅后,我没有躲在门后。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卧室门,走了出去。
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李飞果然坐在老位置,听到动静,他受惊般猛地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被冒犯的怒气?
“你出来干什么?!”他语气很冲,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死死锁在他对面的那个单人沙发上。
空的。依旧是空的。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存在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坐”在那里,“看”着我。没有形状,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但你就是能明确地感知到,那里有东西。空气的密度都不一样了,光线似乎也在那里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窜上来,头皮发麻。
“回去睡觉!”李飞站起来,想把我推回卧室。他的手指冰凉,带着冷汗。
我甩开他的手,鼓足勇气,对着那把空沙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的灯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熄灭了。黑暗中,我听到李飞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紧接着,那盏落地灯又自己亮了,光线比之前更加昏黄,不稳定地跳动着。
李飞的脸色在闪烁的灯光下变得惨白,他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还有一丝……怨毒?
“你惹它不高兴了……”他喃喃地说,声音发抖。
那天晚上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那个东西不再满足于只在深夜出现。它开始彰显它的存在。
有时我正在做饭,会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冰凉,好像有人紧贴着我的后背站着,但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有时桌上的杯子会自己移动几厘米,或者电视突然打开,又关上。
李飞更加诡异。他白天浑浑噩噩,但一到晚上,就变得异常焦躁,像是在期待“约会”的到来。他甚至开始为那个东西辩护。
有一次,我彻底崩溃了,朝他哭喊:“那是个鬼!是个怪物!你看不见吗?它快把你吸干了!”
李飞却用一种奇怪的、带着痴迷的语气说:“你不懂……它比你好……它理解我。它说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最恐怖的是,我发现李飞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不是生病的那种虚弱,而是……一种难以解释的侵蚀。
一天早上,他换衣服时,我瞥见他后腰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瘀青,颜色是那种不祥的、近乎黑色的深紫。我问他怎么弄的,他支支吾吾说可能是撞到了。
但我认得那种瘀青。那不是撞伤,更像是因为内部血管脆弱,血液渗漏堆积形成的……或者,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握过留下的指痕。
又过了几天,我在浴室捡到他掉落的头发,发现发根处不是白色,而是带着一点点诡异的、像是腐烂的暗红色。
我偷偷翻了他的东西,在他平时上班带的公文包夹层里,摸到一小块硬硬的、冰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我差点叫出声——那是一小片指甲。人类的指甲,边缘不规则,像是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颜色灰败,带着一种死气。
那不是我的指甲,也绝不是李飞的。那大小,那形状……
恐惧已经变成了实质性的东西,像冰块一样塞满了我的胃。那个东西,不仅在精神上缠着李飞,还在物理上……影响他,甚至,伤害他?
我必须救他,也是救我自己。
我试过找物业,说家里有奇怪的声音。工作人员上来看了看,敷衍地说可能是水管或电线老化,记录了一下就走了。我试过偷偷在门口撒糯米,挂剪刀,一点用都没有。李飞发现后,还大发雷霆,说我搞迷信,丢他的人。
我甚至想过找道士或者神婆,但在这个大城市,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真的,又怕找到的是骗子,打草惊蛇。
走投无路之下,我开始自己调查。我搜索这栋公寓的历史,没发现什么凶杀案。我问过邻居,隔壁的老太太眼神躲闪,只说这楼年纪大了,有点怪动静正常,让我别多想。
一切线索都断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飞一天天被掏空。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李飞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得很沉。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我坐在旁边,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心里一阵酸楚。
忽然,我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他的食指,慢慢地抬了起来,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
接下来是中指,无名指……他的五根手指,依次抬起,又落下,动作僵硬、诡异,完全不像是无意识的抽搐,更像是在……敲击什么。或者,像是在抚摸什么东西。
而他的脸上带着淫靡的微笑。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对……就是那里……好舒服……”
我浑身冰凉,如坠冰窟。那个东西,现在就在沙发上,就在他身边!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猛地站起来,冲进厨房,拿出了那把最厚的切肉刀。我说过,如果没人能帮我,我就自己来解决。
我双手紧握着刀柄,一步步走回客厅。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我不是要去砍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砍它。我的目标是李飞。
我要弄醒他。用最极端的方式。
我走到沙发边,高高举起了刀。阳光照在刀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李飞依旧沉浸在那种诡异的“享受”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就在刀将要落下的前一刻,我的目光扫过他脖颈侧面。
那里,有一个印记。
一个崭新的印记。不是瘀青,不是抓痕。那是一个……清晰的、紫红色的印记。像是一个吻痕,但形状更加细长、更加用力,边缘甚至带着细微的、破裂的血点。
而在那个“吻痕”的中央,皮肤的颜色最深,微微凹陷下去,形状……像极了一枚模糊的指纹。
不是人类的指纹。那纹路过于纤细、密集,透着一股非人的邪气。
我举着刀,僵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的恶心感淹没了我。我终于明白了,它在标记他。像野兽标记自己的领地。
这一刀,我砍不下去了。不是害怕杀人,而是我突然明白,就算我砍伤李飞,甚至杀了他,也赶不走那个东西。它已经深深地缠上了他,或者说,李飞已经从内里被它占据了。
我慢慢放下了刀。看着李飞脸上那沉醉的表情,看着那个诡异的印记,我知道,我的丈夫,可能已经没了。
那天晚上,异常地安静。
李飞没有起床。他睡得很沉,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躺在他身边,一夜无眠,时刻警惕着。
后半夜,我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床垫一轻。我立刻闭上眼,假装睡着。
李飞坐了起来。他没有下床,而是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我能感觉到,他转过头,在“看”着我。
那目光,冰冷、粘腻,带着一种审视和……贪婪。绝不是李飞看我的眼神。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拼命维持着均匀的呼吸,不敢露出一丝破绽。
他就那样“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身体几乎要僵硬麻木。
然后,我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是皮肤摩擦床单的声音。
他俯下了身。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李飞体味和另一种腐败阴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东西,靠我极近,近到我能感觉到它呼出的气流拂过我的脸颊。
我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恐惧达到了顶点。它想干什么?
它在嗅我。像动物一样,从我的额头,到鼻尖,到嘴唇,再到脖颈……缓慢而仔细。
最后,它的“脸”似乎停在了我的颈动脉旁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注视”和一种……饥饿感。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跳起来逃跑。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动,一动就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股冰冷的气息离开了。细微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重新躺下。不一会儿,身边传来了李飞那熟悉的、轻微的鼾声。
我依然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微亮。
第二天,李飞没有醒来。
他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呼吸微弱,脉搏迟缓。我叫了救护车。在医院里,医生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却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最后只能归结为“原因不明的极度衰弱”,建议留院观察。
我办理完手续,坐在病床边,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流入他青灰色的手臂。他的生命体征很平稳,但我知道,他不会醒了。
那个东西,带走了他最后的一点生机。或许,昨晚它靠近我,就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和……告别?它已经得到了它想要的全部。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脖颈上的那个印记。印记的颜色似乎更深了,像是一个永恒的烙印。
几天后,李飞死了。死亡证明上写的是“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
我没有举办隆重的葬礼,很快火化,下了葬。我没有哭,也流不出眼泪。整个过程,我都很平静。邻居和少数几个朋友都以为我伤心过度,变得麻木了。
只有我知道,我埋葬的,早就不完全是那个和我同床共枕三年的丈夫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卖掉了那套公寓,搬到了城市另一端的一个新小区。我没有带走任何旧家具,尤其是那把瘸腿的单人沙发。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我每晚仍然会检查好几遍门窗,睡觉时必须在床头放一把锋利的剪刀。我再也无法在黑暗中获得安全感。
偶尔,在深夜惊醒,恍惚中还是会觉得身边有另一个冰冷的呼吸。但我睁开眼,房间里只有我自己。
关于那栋老旧公寓十四楼的故事,渐渐在少数人口中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都市怪谈。有人说那里曾住着一对夫妻,丈夫被一个痴迷他的女鬼缠上,最终被吸干了阳气。有人说,那房子本身就不干净,会引诱内心空虚的人。
版本众多,细节各异。
但我知道哪个是真的。
这个城市又多了一个怪谈。而我知道,那个冰冷的“存在”,或许正坐在某个昏暗的角落,寻找着下一个……愿意在深夜与它聊天的孤独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