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琉璃城，除了当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隐城主算一个特产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悬浮在空中宛如晶莹琉璃的空岛。
不仅仅作为夜晚的月亮，琉璃岛上的大部分区域都对公众开放。只需在琉璃城官网上预约，就有机会来到空岛一探究竟。
不过预约名额向来难抢，往往在开放的一瞬间就销售一空。即便如此，对于想要了解上面情况的人们，还是可以通过官方的宣传视频、博主直播等方式云旅游。
对于常住琉璃城的大妖们而言，空岛不过是另一个消遣去处。他们不用预约，随时都可以前往那里。
在他们眼中，空岛除了地理位置特殊一些，建筑风格新奇一些，也不过是一个集购物、餐饮、观景于一体的商业区。
“云风”咖啡厅在外地的旅游者眼中可能不是很出名。但来到空岛，人们总能看见一座位于空岛最高处，通体透明的巨大欧式建筑。
阳光透过高达数十米的彩绘玻璃穹顶，给大厅中洒下斑驳的光影。大厅空旷，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四处可见的蓝玫瑰任何季节都在盛开。
登上透明的台阶，是一面直通穹顶的巨型书架。长着翅膀的布偶玩偶扇动着洁白的翅膀在书架间飞舞，为客人带去想要的书籍。
地面映照出穹顶繁复的花纹，莹蓝、雪白和暗金相交织，这样气派的建筑，不过是一家开放名额有限的咖啡馆罢了。
大厅中算不上绝对安静，但没有人高声喧哗，正常的交谈和室外人群的声音营造出了绝佳的创作氛围，这也是为什么秦念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是一个编剧，这个职业可不是说说而已。虽然只是一个不出名的三流编剧，但偶尔还是有工作的。每次接到了工作，他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创作。
作为咖啡店老板的旧识，预留一个心仪的位置还是很轻松。
秦念坐在窗边，侧过头就能看到远处缓缓流动的云絮，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打开电脑准备好一切，看着空白文档，却不知道这场戏剧的结局该如何收场。
他支撑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在脸颊上轻敲，出神地望着窗外。
命运已经指明了方向，一生一死才是达成结局的完美选项。
如果不死，失去理智的其中一人将会成为世界的灾难；如果不生，这个世界将没有可以锚定的支柱。情真意切的挚友们为了共同的理想做出选择，他们注定一人死在另一人的手中。
死者将自己的一切残忍地铭刻在生者的记忆中，让生者背负过往。
理应如此。
但秦念想，就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被命运青睐的可能性，用得着这么较真吗？接下这个任务，反倒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哒”的一声轻响，骨瓷杯底与玻璃桌面轻轻相触。送餐的服务员显然注意到了秦念专注思考的神情，刻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收敛了几分，生怕惊扰了这位客人的创作灵感。
但这细微的碰撞声响还是惊动了秦念。他习惯性地扬起笑容，转头看向服务员，道：“谢谢这位……”
话音戛然而止。
秦念敢用自己所有的剧本稿费打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齐岁。
今天早晨一起床，被窝中只剩下秦念一人。而另外一个人给他留了消息，说是今日监察局有要事需要加班一天，可没有想到，声称加班的天一大人此刻竟然穿着黑白相间的女仆装站在他的面前。
黑色的长发被蝴蝶结竖起，眼尾画上的一抹红衬得他又多了一份艳。齐岁个子高，站在人群中很是突出，又自带一身高贵的气质。可今天这副样貌，女仆长裙与蕾丝花边，手中拘谨地拿着托盘，意外的……合适？
还是那句话，有这样一张伟大的脸，还要什么自行车！
秦念的目光向远处看去，瞥见柜台后某个红毛狐狸正用刻意竖起来的书遮住脸，可惜警惕竖立起来的耳朵还是暴露了她的意图。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看来他的娇娇龙，又被这只装嫩的红毛老狐狸给拐到坑里面去了。两百岁的小黑龙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完全玩不过这些上千年的老妖精。
秦念的转头，让本来想要悄无声息蒙混过关的齐岁丧失了大好的机会，僵在了原地。
向来威严的龙君在秦念热切的目光下脸颊微红，职业化的微笑僵硬得像是戴了面具，鎏金色的眸子中透露出羞恼，连拿着托盘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收紧。
这是工作，愿赌服输！
绝对要保持礼貌，一定要微笑。
完蛋了，今早还骗小阿念说是有加班，这该怎么狡辩？
“哈……”秦念突然把脸埋进臂弯，肩膀剧烈抖动起来。为了不打扰其他客人，他硬是把笑声憋成了无声的颤抖。
看着笑得一颤一颤，根本直不起身的人，齐岁本来平和的心态变得越来越炸，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问候：“请问这位客人，您对我是有什么意见吗？”
其他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让秦念看见。早知道如此，他就该离狐狸远一点！尤其是琉璃城的。
“没，没有……”秦念抬起头，眼角还挂着笑出的泪花，“我是说，这咖啡真咖啡啊。”
“咔嚓”一声，号称用萤石打造、坚不可摧的托盘，在齐岁的手下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这位女仆……额，先生，”秦念指了指岌岌可危的托盘，戏谑道，“小心被无良老板扣工资哦。”
齐岁明显感觉到身后某道看好戏的视线，他强撑笑容，按照流程完成临时老板对他的指示。本着早死晚死都是死的原则，他双眼一闭一睁，赴死般说道：“请问，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远在柜台处耳听八方的红毛狐狸早有准备，这句话一出，就立刻站起身，用自己的身体比了一个大大的“c”。
仿佛是在说：选这个，城主，我就帮你到这里了！
秦念眼睛一亮，齐岁心中咯噔一下，他立刻警觉地补充道：“必须在员工职责范围内！”
秦念奇怪地看了齐岁一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加了这一句话。偷偷把内心的好几个选择划掉，老老实实选择使用赤云的推荐。
他无辜道：“肯定了，我是这里的常客，知道规矩的。这样吧，我在为故事的结局而苦恼，你能给我送上祝福吗？就你们为顾客寄语的第三条……”
“你以前难道要求别人说过？！”这位“女”仆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显然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
秦念立刻打上补丁，从容不迫道：“完全没有过，不过是赤云小姐开店时邀请我和温阳来一起设计，这些台词都是大家商量写的，我当然知道。”
“就这样，请吧。”
秦念笑得无辜又无害，好像迫害龙君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齐岁仍在犹豫，秦念加了一把火，低声补充道：“当然，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女仆还是其他什么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齐岁深吸一口气，伪装大师第一次觉得伪装这么难，为了秦念口中的那一个要求，他拿出了两百年演戏的功力。
片刻挣扎后，他忽然展颜一笑，“主人，请尽情地享用吧！”
伴随着一个生涩的wink，秦念愣了愣，稳住了被击中的心神，立刻毫不客气刺道：“这副样子真是一点也不适合你啊。”
对上秦念毫无变化的神情和略带可惜的眼睛，齐岁没有从里面看到半点的害羞。也就是说，他这是从头输到尾了吗！
齐岁尽力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低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就算再不满意秦念也只能接受，任务完成，概不退货。
秦念盯着远去的人影，等人去往了后厨，才别过头，悄悄地将脸埋在手中。
这也太犯规了！
就算是齐岁平时向他撒娇，也不会出现这个隐藏款的“甜美”娇娇龙。可惜少了那对标志性的龙角和尾巴，否则就真是完美了。
窗户外吹来的冷风让秦念冷静了好一会，可脸颊和耳朵依旧发烫。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被齐岁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不然这场较量可就彻底输了。
秦念看向电脑上面空白的文档，激荡的心情一下子又凉了下来，慢慢地沉浸到创作中去。
傍晚，云雾染上昏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向大厅。秦念合上电脑，发现齐岁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对面。
不知道这位龙君在较劲什么，一身女仆装竟然还没有脱下来，连头上的蝴蝶结都一丝不苟。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回家？”秦念挑眉问道。
明明最初那么抗拒，现在却坦然自若。某位伟人说过，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难道龙君大人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哎，赤云小姐真的是害人不浅——这老狐狸总算干了件好事！
齐岁眼神不躲不避，鎏金色的瞳孔在夕阳下是那么的耀眼，像极了两人切磋时针锋相对的样子：“怎么了？你都不怕丢脸，难道我会害怕？”
秦念将设备收进空间，慢悠悠地掏出一把红伞：“我倒无所谓别人的眼光，不过嘛……”
肆意的眼神将齐岁上下打量了一遍，把他看的颇有些局促，“我可不想要天一大人明天登上各个板块的热点，成为大家众所周知的龙女仆。上次大规模记忆清洗可是费了我好大功夫，我总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又给自找麻烦吧？”
……
水龙头哗哗作响，齐岁在清水中仔细清洗着青菜叶。厨房里弥漫着蔬菜清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他刚把洗净的青菜放进沥水篮，就感觉一只微凉的手隔着衣服悄悄摸向他的尾椎骨。
齐岁头也不回地拍开那只不安分的手，移步到调料架。当他取出八角桂皮时，那只手又不死心地探过来。
再一次拍开似乎在寻找他尾巴的手，炉火“嗤”地一声点燃，齐岁刚把炒锅放上灶台，余光瞥见秦念又蠢蠢欲动，干脆“咔嗒”一声关掉了火。
“你不是说这身打扮不适合我吗？” 明亮的灯光之下，黑色的女仆围裙随着动作晃动，齐岁一把扣住秦念的手腕，将他抵在料理台边。
这位从来不进厨房的主一反常态地赖在厨房里面不走，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念眨了眨眼，丝毫不慌，他这张嘴又什么话圆不回来？
“是不太适合啊，”他歪着头，笑得明媚，“少了角和尾巴嘛，龙女仆怎么能少了这些。所以……”
说着，秦念的眼睛亮了起来，眨眨眼一脸期待地看向齐岁。
齐岁抿着嘴，龙族的骄傲让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他以沉默顽固抵抗。
“天一大人——”秦念拖长了音调，声音软得像是融化的蜜糖。
“……”
齐岁叹了一口气，松开钳制的手，败下阵来，无奈道：“行吧，不过你想吃饭的话，就给我安分点。”
漆黑的龙角从齐岁额间伸出，一条布满细密鳞片的龙尾自他腰间垂下，隐藏在女仆长裙之下，尾尖不自觉的动作带动长裙轻轻摆动。
秦念立刻像发现新玩具的猫儿，一把捉住那条尾巴，撩开裙摆，指尖顺着冰凉的鳞片缓缓上移。
“咔嚓！”
一个激灵，齐岁手中的木筷突然断成两截，龙鳞“唰”地全部炸开，就差连头发都炸起来。
“秦念！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吃饭？”
把人摸炸毛了，秦念立刻从背后环住齐岁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真心实意道：“我是厉鬼诶，本来就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换个方式不一样能喂饱我吗？我亲爱的龙女仆……”
……
月光透过纱帘，在床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齐岁轻轻抚摸着怀中人微凉的发丝，低声问道：“所以，剧本结局想好了吗？”
他知道今天一整天秦念都在被剧本的结局所困扰。
“嗯……”秦念的声音慵懒，说着些听不懂的谜语，“命运的推动总是无可避免，我又不是宿命论的支持者，所以……我让他们都死了，这也算是一个好结局吧。”
“这算哪门子的好结局？”
“烂透了，不是吗？”秦念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但理想高于一切，浪漫至死。如果演员和观众不满意这个结局，那就想办法改变吧，我给出的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罢了。”
齐岁突然想起什么，奇怪道：“你写了那么多剧本，我怎么从没在影院见过？”
“三流编剧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我的剧本太烂了根本不行吧。” 秦念叹了口气，手指却悄悄滑向齐岁的龙尾。
“等等！”齐岁一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你刚才还没摸够吗？”
“不是你说的‘尽情享用’吗？”秦念一个翻身跨坐在齐岁腰间，俯下身捏着齐岁的脸，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管如何，最后秦念还是改了结局。
他说：“这个世界已经充满了苦难，那就让故事中的结局更加美好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