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红矮星那黯淡的光芒，已经被彻底甩在了安德森上将号的尾流之后。只剩下两颗微不足道的暗红色光点。
福尔斯恒星系统，奇恩帝国腹地的星空，本质上还是能够看到那些着名的恒星。
海山二，参宿四，天狼星，织女星。
但这片星空，却显得如此陌生和压抑。
唯有舰桥光幕上那不断跳动的星图和数据，宣告着人类存在的痕迹。
舰桥内，光线明亮。
江锋端坐在中央的舰长椅上，身体后靠。连续的高强度指挥和决策，让他奇异地感到一丝亢奋，和一丝疲惫。
此刻短暂的宁静，珍贵无比。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传来旁边一个导航员的狐臭，不好闻，却让他感到真实。
江锋知道，奇恩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也不会。
人类需要在宇宙中生存下去，如果那意味着干掉其他种族。
那就这样吧。
忽然，一个蓝色的光立方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光立方变作一个小木屋，小木屋的窗户向外推开，露出小小的哈尔西。
她用双手抓着秋千的绳索，赤着双足，轻轻晃荡。
“先生，已经为您调整舰桥虚拟舷窗的显示亮度。三亿公里外的烟花余晖，快要追上我们啦。虽然延迟了十七分钟，但还是挺刺眼的哦。”
她有些雀跃，江锋能理解。
动动小手指，就毁灭了“沙母”和217颗“沙粒”小行星。这的确是一种令人雀跃的事情。
微微点头，把目光投向身后。就在下一秒，那片原本只剩下两个黯淡红点的区域，猛地被一道磅礴光芒充斥。
一轮新的人造太阳，从容纳着魔鬼沙坑锚地的碎片云带中和煦地升起，其光芒不仅压过了远方恒星的光辉，更把舰桥内每一个人的脸庞都映得一片惨白。
“哈尔西，是否实现了原定计划？”江锋询问道。
“嗯，观测结果分析出来了，检测到大规模物质蒸发谱线，可以确认，魔鬼沙坑已经彻底毁灭，奇恩帝国的秘密海军锚地，不复存在了。”
哈尔西嘿嘿一笑，江锋却很平静。
他凝视着那团正在缓慢膨胀、逐渐黯淡的光球，内心并无喜悦。
这是一项必要的工作，仅此而已。
不过，两千万奇恩人的死亡，或许能作为一个警示。
但他随后又摇头失笑，或许这不能。
毕竟，这个伤亡的数量，对比起他们对人类犯下的暴行，连利息都算不上。就在这时，舰桥厚重的气密门向两侧滑开。
传来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简·薛帕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她一把摘下头盔，夹在腋下，另一只手随意地拢了拢她那头火焰般夺目的红色发辫，随即发出一阵洪亮笑声。
“哈！你看到了吗？阿什！”
“那团大烟花，真他妈带劲！”
她侧头对跟在身旁的副手说道。
阿什利·威廉姆斯跟了进来，同样卸下了头盔，露姣好的面容。
但她脸上可没有薛帕德那种肆无忌惮的兴奋，她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扫过舰桥里其他几名正在值班的核心船员。
大家对薛帕德的风格早已习惯，一个个嘴角微微抽动，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我看见了，薛帕德。想看不见都难，光学传感器都快过载了。”
阿什利敷衍地回答着，随后低下头去，她好久没睡觉了，只感觉眼皮子在打架。
薛帕德这才把目光投向舰桥中央，看到了坐在舰长椅上的江锋。她龇着牙，笑得更加得意，大步走向江锋，作战靴踩在金属甲板上，清脆得要死。
“瞧瞧！瞧瞧咱们这趟活儿干得多漂亮！”她挥舞着手臂，如数家珍。
“先是把那群直立走路的大蜥蜴的一整支秘密舰队给抢了，连船带物资，一丁点儿都没给他们剩下！”她掰着手指，虽然戴着手套并不方便。
“接着，顺手又把逃来的残兵败将，狠狠修理了一通。”
“那个老家伙，西扎·摩拉克斯，传奇上将？嘿嘿……现在变成传奇的太空垃圾了！”
她眯眼笑了起来：“这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大的好消息，边境空间受到的骚扰应该会更少些，就算是受到骚扰，舰队司令的水平下降，也非常有利。”
“最后，最后这个！”她猛地指向虚拟舷窗。
“咱们把他们藏起来的锚地连窝端了！干净利落！”
“要我说，这点代价，比起他们引爆了地球的9号城市区划来说，根本只是零头。”
她滔滔不绝地赞美着这一连串辉煌战绩，尤其着重赞美江锋神乎其神的指挥和时机把握。
但江锋注意到，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碧绿眼睛，说话的间隙，总是不由自主地、飞快地瞥向他屁股底下那张宽大、舒适、象征着舰队最高指挥权的舰长椅。
那眼神里的渴望，几乎凝成了实质。
江锋不由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这家伙，故意吹这么老些，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这个位置。’
他清楚记得自己的承诺。这艘安德森上将号，原本就是打算留给薛帕德的。
不过是因为遭遇了滔天沙暴，薛帕德主动让位给他指挥罢了。
现在，大规模的行动结束，舰队也成型了，这艘旗舰，自然还是她的。
想到这里，江锋没有再多言，他双手按住座椅扶手，站了起来。转向薛帕德，江锋嘴角微微上扬，对着那张空出来的舰长椅，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帕德脸上的兴奋和滔滔不绝瞬间凝固，随即眼睛瞪得溜圆。
她像是怕江锋反悔一样，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她的屁股几乎就要落到记忆面料上，却突然硬生生停住。
薛帕德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转过身，又两步跨回江锋面前，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给了江锋一个熊抱，力量大得让江锋差点喷出鼻血出来。
“谢了，江锋，够意思！”
她在他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立刻松开，脸上洋溢着笑容，跟个拿到心仪礼物的孩子一样，转身，终于心满意足地，把自己重重摔进了舰长椅里。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感受着座椅根据她的体型和偏好自动进行的细微调整。
忽然深吸一口气，模仿着江锋平时那种装模作样，不，沉稳的语调，猛地一挥手，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大喝一声。
“前进！”
这拙劣模仿和那声中气十足的命令，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就连一直强绷着的阿什利，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舰桥里其他几位始终保持严肃的精锐海盗成员，此刻也纷纷破功。
低笑声和咳嗽声零星响起。
他们确实从未见过杀伐果断，作风强悍的薛帕德船长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或者说，是在江锋到来之后，她才逐渐显露出了这种被深深掩藏在悍匪外表下的真实性情。
薛帕德立刻察觉到了下方的窃笑，她眼睛一瞪，扫视过去。
那股战场指挥官特有的凶悍气势瞬间回归。
“笑什么笑！活都干完了？”
“导航规划结束了？物资清报告汇总了？要不要我现在给你们找点活儿干？”
效果立竿见影。
所有笑声戛然而止。
船员们立刻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面前的控制台中。
薛帕德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才重新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
她转向江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兴致勃勃的神情。
“好了，江锋，别站着了，坐……”她下意识地指了指旁边副官的座位，随即意识到那位置配不上江锋，语气卡了一下，转而问道：“接下来怎么说？”
“直接返回地联空间？这次收获太大，得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那个空间站，‘天上的香格里拉’怎么样？”
“虽然那帮奸商黑得要死，但货出的快，也真能保密。”
但她的话音未落，江锋肩头上方空气微微扭曲，哈尔西再次浮现。
这一次，她脸上的活泼表情收敛了许多，微微蹙着眉。
“打断一下，先生，薛帕德船长。”
她的声音也降低了一些：“坏消息。”
“您还记得，在我们最后清剿滔天沙暴舰队残部时，有三艘沙丘蠕虫级驱逐舰，利用残骸和友舰的掩护，成功释放了一个超光速通讯浮标吗？”
江锋的眉头瞬间皱起：“记得。”
他一直很在意敌方的支援何时到达。
尤其是在敌方主力溃败之后，指挥链失灵，但个别舰长的威信却也因此大涨，他们或许会把发生了什么，再次发送给敌方援军。
江锋一直坚信，摩拉克斯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肯定早在接战之前就发送了求援信号。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到底谁会来救他？多少艘船？什么战力？什么时候抵达？
哈尔西继续汇报：“该浮标在被我们侦测到并立刻摧毁前，已经持续工作了约三分钟。”
“我刚刚完成了对战场最后阶段的残余信号分析。”
“我发现，该浮标确实完成了至少一次定向的亚空间信号发送，我探测到了局部的高能引力波，的确显示在微观层面打开了亚空间维度。”
她停顿了一下，虚拟手臂轻轻一挥，调出一段经过解码和翻译的文字信息。
光幕投射在江锋和薛帕德面前，两人面色一僵。
“更重要的是，我们刚刚经过的位置，有一个超光速通讯浮标，我通过奇恩频道，接收到了一则对该求援信号的回应信息。”
“信息源已经确认，来自奇恩帝国‘贪婪沙海’主力舰队。”
“发送者是舰队司令，‘西扎·凯科斯’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