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上将号，舰桥。
14天后。
江锋端坐在舰长椅中，跟长在了椅子里面一样，纹丝不动。
舰桥的大门打开，新的一批轮值人员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家伙，大大咧咧，叼着牙签。
“舰长？你已经坐这儿42小时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你不在拉撒路号上坐镇，又跑这儿来做什么？”
江锋头也不回，盯着战术星图，空雷区陆续变成红色，而“滔天沙暴”的残部正在靠近。
“哎呀，这不是闲得无聊吗。”
红色的发辫甩来甩去，被纤细的手指握住，像是一个大毛刷。
在谈笑声的掩护中，往江锋耳朵后面轻轻刺挠了几下。
江锋不为所动，一旁的控制台上，哈尔西瞪着大眼睛，嘻嘻嘻笑。
“嗯？”有个家伙不信邪，继续扫来扫去。
“别幼稚了，舰桥里大家都看着呢。”江锋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
“谁？谁看了？”一道目光延伸出去。
所过之处，舰桥之上一片忙碌，就算是毫无数据波动的导航部门，都开始调出太阳系的星图，为进入内太阳系而模拟减速燃烧轨道。
拜托，这可是距离太阳系上百光年的福尔斯恒星系统！
要不要这么虚伪？
江锋这才正色回头，看着薛帕德笑嘻嘻的脸：“你要作什么妖？”
“呸。”薛帕德把牙签吐在手心，笑了：“就是看看。”
江锋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为何薛帕德这么心急如焚，无非是她舍不得安德森上将号。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江锋指着星图：“那群大蜥蜴已经上钩了，最多4个小时就能进入空雷区，到时候就没有任何反悔余地了。”
江锋从舰长椅上站起来，侧身让开：“要不然，我回诺曼底号，你来坐镇？”
“哎，别别别，我就是看看，看看嘛……”
薛帕德急忙规劝，一边劝着，一边眼睛不断往舰长椅上瞟。
她倒不是改了主意，只是……
自己的车，一天没开，就给了别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开，是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开法。
这可比站起来蹬过分多了。
这种感觉，有点那个啥……是吧。
“行了，回拉撒路号，等咱们离开福尔斯星系，你就坐回来，安安心心享受。”
江锋郑重道：“我保证，这艘船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那行。”薛帕德闻言，果然笑逐颜开。
她把断掉的牙签揣进兜里，欢蹦乱跳地走开了，红色的发辫甩得跟风车一样。
呼呼的。
江锋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
“哈尔西，帮我盯着点。”
“遵命。”
…………
3小时后。
星图上，形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哈尔西，汇报！”
“敌方舰队距离1.2天文单位。相对速度607千米每秒。”
“当前正在统一执行减速燃烧，加速度1G。”
江锋抿了抿嘴，减速燃烧，意味着猎物正处于机动性相对较弱的阶段。
推进引擎全力工作，只为了改变速度矢量，无暇他顾。
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伏击窗口了。
前几天，和“暴虐杀戮号”进行通讯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哈尔西模拟出的奇恩上校，用略带谄媚的沙哑嗓音，完美地汇报了锚地状况，并自豪地献上了一条精心编织的省油航线。
从通讯的另一端，他们获悉了两个消息。
一个坏，一个好。
坏消息，就是那位摩拉克斯上将还活着，而且就坐镇“暴虐杀戮号”。
好消息，则是对方威严的回应里，甚至透着一丝难得的赞许。
十分认可哈尔西模拟出的导航员才能。
江锋很高兴他喜欢这份礼物。
现在，对方舰队，正一步步踏入为他们准备的死亡陷阱。
白骑士舰队，早已不再是初入锚地时仅有拉撒路号和诺曼底号的状态。
十四天的整合，以及模拟训练，在哈尔西的全局调度下，一支新的白骑士舰队已经成型。
所有的炮口都指向虚空，所有的能量都在静默积蓄，只等一声令下。
星图上，最后一个黄色光点，终于彻底进入红色空雷区的边缘。
舰桥内，压抑了许久的气氛骤然一松。
通讯链路中，一艘艘舰艇上，数千道目光顿时炙热。
数千个紧握的拳头，早已经准备好，为了人类而战。
江锋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一道柔和的微光闪过，哈尔西轻盈地出现在他掌心之上。
平日里活泼跳脱的少女，此刻小脸郑重。
“哈尔西，交给你了。”江锋神色淡淡。
“明白，统帅。”哈尔西严肃地回答。
为了这一刻，为了克服1.2天文单位，约合1.79亿公里，连光都需要跋涉近10分钟的通讯延迟，为了应对那个最可怕的变数……
那个大蜥蜴，西扎·摩拉克斯出色的战争嗅觉。
哈尔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当前空雷阵的引爆控制权，并非由远在安德森号上的哈尔西主计算意识直接操控。
而是由她，提前安放在空雷阵列核心位置的一个分支意识全权接管。
这意味着，此刻掌控着这场伏击成败的，是另一个“哈尔西”。
一个与主计算意识信息完全隔绝，仅依靠实时战场数据做出反应的低算力分身。
而安德森上将号上的众人，其实对现场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最坏的情况……’江锋思索着这几天的模拟：‘如果摩拉克斯，能在攻击信号发出前8分钟内看穿棋局。那我们的胜率，就真的是跳楼甩卖，打三折还不止。’
短短的八分钟，通讯尚不足以走一个来回，却成为了生与死的天堑。
江锋不担心那些小船。
实话说，就算三百多艘驱逐舰一起上，安德森上将号也能轻松写意地将其逐个蒸发。
他担心的是“暴虐杀戮号”和“原始灭绝号”。
一旦这两艘大船骤然加速变轨，同时升起等离子护盾，哪怕只达到12%的功率……
空雷的瞄准角度，不像是激光炮一样能够快速微调，一旦集火阵型遭到破坏。
那么，精心准备的打击，将不再是“摧枯拉朽”，而是“刮痧”。
时间，以秒为单位，被无限拉长。
江锋的目光沉静，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有信心，因为他必须有信心。
哈尔西站在江锋掌心，小小的身体，承载着难以想象的责任。
她在等待。
等待另一个“她”，在1.79亿公里之外，按下毁灭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