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号机库，大如山岳心腹。
诺曼底号160米长的雪白舰体，在机库里，充其量算是一条银色剑鱼。
江锋走进舰桥，自动门在他身后关闭。
他在舰长椅上坐下，侧头道：“哈尔西。今日优先事项？”
哈尔西从舰长椅的扶手上跳出来，汇报道：“今日任务，打捞两艘已经被嘉丝蒂标注出来的科研船残骸，并且将其拖回石村号。”
“一艘质量为2.44万吨，一艘质量为6.18万吨，均在诺曼底号的拖曳能力限额内。”
江锋点点头，问道：“预计时间呢？”
“34小时。”哈尔西认真道。
“唔。”江锋微微沉吟，笑道：“看来今天还挺长的。”
哈尔西还没回答，忽然，刺耳的通讯嗡鸣声就撕裂了美好的早晨。
江锋眉头一皱，手指轻点，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在他面前展开。
光幕中映出是劳拉，但不是她平常那总是沉着的脸。
此刻，她的影像剧烈地晃动着，满脸都是虚汗，就好似整个人罹患疟疾，正在打摆子。
她的短发被汗水浸湿，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江锋从未见过的东西。
她的嘴唇在哆嗦，急促地开合着，话语破音，吐字的速度快得毫不连贯。
“老板！看！快看！它……它在那里！我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找到了？”江锋一惊，顿觉不妙。
劳拉迅速把影像切换成了科迪亚克穿梭机的传感器画面。
江锋的预感应验了，那是一片翻滚涌动的暗紫云团，令人胆颤心惊。
巨大的紫色闪电，如同扭曲的树根，在浓稠得如同液体的紫色雾气中疯狂窜动，每一次爆发，都短暂地照亮了雾气深处。
那里有着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轮廓。
江锋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看到那是一个尖锐、陡峭、向上延伸的锥形结构顶端。
“坐标！坐标给你！冰巨星的液态‘地表’！”
“它……它就建在一块巨大的热冰上！边长……边长至少40公里的热冰！”
“哦，还有，它被超级风暴……直径超过一万公里……全是紫色闪电！”
劳拉的话，令江锋几乎难以辨识，她到底想要解释什么，却越解释越乱。
“劳拉，冷静下来，慢一点说！”江锋劝道。
“冷静……哈，还有……还有这雾，我好多了……这该死的雾！”劳拉的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和狂笑：“扫描结果出来了！”
画面一阵晃动，劳拉飞奔到驾驶舱的一侧。
卢卡库正在隔着一个透明舱门，操控着一台工蜂无人机，正在对什么进行检测。
“它……它飞起来了！老板！它飞起来了！”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锋看向光幕的一角，那里疯狂滚动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扫描数据。
看到了那个数据，江锋开始理解劳拉的语无伦次了。
要是换做是他来解释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他说不定更是口齿不清。
“长链分子！超级长链！是几百万个原子构成的超级分子！”
“其核心元素……原子序数266！”劳拉抱着自己的头，精神状况极差。
但却不太像是研究出了问题，更像是生理机能受到了一些什么东西的影响。
“266啊！这种元素怎么可能存在？为什么不衰变？”
“就算是超级稳定岛……不，超级稳定岛也不可能！”
“就算稳定了，密度呢？它应该在冰巨星的核心！它应该被压成超密度物质！”
“但它飘着！从甲烷层下方不断上浮……到了氢同位素层，还在往上飘！”
“它……它违反了一切！一切物理法则！”
她的手指疯狂戳着光幕上那个标着巨大惊叹号的分子结构模型。
那模型极为复杂，简直就像是一个网络架构图示。
核心之中，一些异常沉重的原子被无数细线连接，不同的元素与之连接，形成乱七八糟，却又强度惊人的化学键。
江锋看了一眼哈尔西，脸上的表情是“你看得懂？”
哈尔西看了江锋一眼，双手一摊，一脸“我也不知道啊！”
一人一AI只能回过神，继续听着劳拉胡言乱语。
“超导！全超导！”
“电子零电阻！热量在里面也他妈的无损传递！”
“但最恐怖的是什么？老板！最恐怖的是……”劳拉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
“它们会消失……不是衰变，不是爆炸，就那么……凭空没了！”
“一点痕迹，一点能量残留，都没有！”
“扫描仪都他妈捕捉不到过程，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偷偷转移了！”
她的影像猛地凑近，脸庞占据了整个光幕，眼睛死死盯着江锋，眼白布满血丝。
“我就在它上面！科迪亚克的扫描器功率不够，我需要诺曼底，需要哈尔西。”
“诺曼底的超级聚焦扫描阵列，以及哈尔西的数据分析能力……老板！”
劳拉的眼神变得更加急迫：“求你！必须看看！必须弄清楚！”
“这也许就是……就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但那份潜藏的恐惧，几乎要冲破理智。
江锋的心猛地一沉。
劳拉，她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
一个足以让最冷静的科学家瞬间崩溃的、颠覆认知的“东西”。
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待在原地，劳拉。”
“诺曼底号马上就来。”
江锋的声音冷硬，挥手切断了通讯，光幕消失。
“哈尔西，一级战备状态，预热诺曼底号，我要所有东西，护盾，武器，全部充能。”
“另外，我们这段时间回收了那么多舰船的日志。”
“全部梳理一遍，调取关于冰巨星深层大气异常的记录。”
“寻找和锥形结构，紫色闪电风暴，以及超重元素长链分子有关的信息。”
哈尔西微微点头：“明白，护盾发电机充能中，武器电池充能中，信息检索中……”
“正在交叉对比失事船只数据库……”
舰桥内，能量启动的低沉咆哮声已经开始隐隐传来，诺曼底号正在苏醒。
无数细密的数据在光幕上瀑布般滚过，速度快得肉眼难辨。
几秒之后，哈尔西说道：“检索到关联性的信息碎片。”
“是什么？”江锋有种感觉，这和灵能有关。
“灵能，泽珞。”哈尔西道。
江锋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灵能，在科学体系中，一直属于无法被理解，争议极大的边缘理论，通常与精神力、虚境等玄学概念挂钩。而“泽珞”这个名词，更是糟糕。
本质上，这玩意儿是一种成瘾的毒药。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是制造“灵能护盾”、“灵能跃迁引擎”的必须材料。
一种引发精神异常的物质，却又刚好是神秘科技的刚需，这真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信息极度模糊且缺乏研究数据。”哈尔西继续汇报，投射出几段残缺不全、来源可疑的文字记录和模糊星图标记。
“经过我对数据的整理，发现部分无法验证的外星古代文献提及，在宇宙某些极端物理环境形成的‘特殊位置’附近，可以采集到一种颠覆常规物理法则的物质。”
“这种物质，通常被称为‘泽珞’。该物质的存在形式不稳定，可在能量场或实体物质之间变换，具备某种局域性的时空干涉特性。”
“常伴有强烈的灵能辐射，以及奇异现象。”
“传说其与一个古代神秘种族有关。”
江锋微微摇头：“这些消息对现在都没有帮助，其他呢？”
“石村号和诺曼底号，对冰巨星的观测数据里面有没有包含劳拉当前遇到的怪事。”
“没有。”哈尔西摇了摇头。
“根据劳拉博士提供的坐标，我已经聚焦了石村号的传感器阵列。”
“所有波段扫描，包括引力波、中微子、高能粒子、多频谱电磁波……”
“均无法探测到该坐标点存在任何劳拉博士描述的锥形结构、紫色风暴或异常物质信号。”
“什么？”江锋瞳孔骤缩：“扫描不到？劳拉明明就在它上方！”
“是的。”哈尔西确认道：“所有远程探测手段，在该坐标点都只能探测到一股深层大气湍流，与冰巨星标准气象模型吻合。”
“无异常能量反应，无异常物质信号，无大规模结构体特征。”
“远程扫描结果，与劳拉博士穿梭机近距离的观测结果存在根本，且无法调和的矛盾。”
“推断该异常现象具备极强的区域屏蔽特性，或能进行某种认知干扰。”
“或许，只有在极近距离，通过某种特定的方式，它才能被观测、感知。”
江锋的心沉到了谷底。
没人可以和看不见的东西战斗。
就算是盲人，也总得通过声音，或者气味来确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一旦把所有感官都拿走，这样的对抗，就是一边倒的碾压。
‘该死的，这意味着那个鬼地方的危险程度，远超物理层面。’
江锋心里暗骂：‘我就知道，阿基里斯裂隙绝对不会乖乖等着被我们征服。’
‘这不，幺蛾子找上门来了！’
“预热完成，舰长。”哈尔西说道：“我们随时可以脱离石村号。”
江锋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情绪瞬间消失，被一种淡然取代。
这不仅仅是关乎于劳拉，这还关乎于他在阿基里斯裂隙想要建立的一切。
今天是劳拉遇到了这件事，明天呢？布丝？卡尔？还是其他人？
“哈尔西，保持最高级别警戒，持续尝试扫描，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江锋下令：“诺曼底号，前进。”
“遵命，脱离程序启动！”
一阵低沉的震动传遍舰体。
束缚着诺曼底号的巨大机械臂缓缓松开。
舰艏的导航灯由红变绿，姿态控制引擎的喷口光芒大盛。
整个机库迅速泄压，空气迅速消失，停泊架上的诺曼底号缓缓悬浮，轻盈地开始掉头。
随着机库闸门打开，雪白的侦察舰顿时滑出了石村号。
一瞬间，“冥河之泪”那占据了整个视野灰蓝色扑面而来。
“航向锁定，下降程序启动，主引擎点火。”
“轰！！！”
诺曼底号尾部的主推进器猛然喷吐出炽白耀眼的等离子射流。
强大的推力把江锋狠狠压向座椅。
舰体微微颤抖着。
舰艏径直撞碎了稀薄的尘埃，撕裂了高层大气，向着下方翻滚的风暴俯冲。
舷窗外，稀薄的大气摩擦开始产生微弱的光晕。
下方，冰巨星那原本还算清晰的云带纹理迅速变得模糊、混沌。
江锋深吸一口气，看着主屏幕上【5G】的加速度显示。
“哈尔西，麻烦再快一点。”
“遵命，开始12G燃烧。”
感受着熟悉的巨大压力袭来，江锋打了个响指，关闭了人类之躯。
血液凝固，血管消失，细胞化作无机结构。
所有水分通过规则的毛细管路，导向了体内的微观热交换器。
他摸出了一个盒子，拿出一片苏打饼干。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