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星轨道之外，深邃太空，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
1600米长的石村号，像是一枚箭头，正以4500千米每秒的惊人速度，无声地滑行。
四周永恒的黑暗幕布上，光点稀疏不清。
舰桥内，巨大的舰长椅如同一座孤岛，江锋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搁在腹部。
他的双目，平静地落在前方浩瀚无垠的星图投影上。
舰长椅宽大的扶手上，坐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小灰两条纤细的小腿悬在扶手边缘，来回晃荡着。
她嘴里哼着一串调子，古怪，破碎，有种无法言喻的韵律感。
“超光速引擎充能结束，状态正常。”
“冷却系统循环已经全功率运行，引力读数均在阈值内。”
哈尔西清冷地汇报着，全息影像站在江锋侧前方几步的位置，像个完美管家。
江锋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哈尔西身上，只停留了半秒。
他淡淡说道：“启动。”
指令下达的瞬间，没有任何机械轰鸣作为过渡。
舰桥深处，或者说整艘石村号的龙骨核心，传来一阵极其低沉的嗡鸣。
那股震动并非通过空气和刚性连接传播，更像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引力子振荡，以石村号为中心，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头，涟漪猛地向四面八方扩张开来！
空间本身，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宇宙根基。在精密调谐的引力子振荡拉扯下，如同被搓揉的绸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剧烈扭曲和抖动。
“哇哦，开始了开始了！”
小灰的哼唱戛然而止，她兴奋地一拍扶手。
“老板你看，这像不像是在挤压一张超级大的蹦床？”
“那些大块头……”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的意思是那些恒星啦，黑洞啦，它们都太重了啦……把宇宙这张布压得凹陷下去。”
“超光速引擎，就是找准了这些凹坑连起来的‘路’，然后‘噗’地一下。”
她鼓起腮帮子做了个吹气的动作：“引力波这么一戳，空间就短暂地滚动起来，像是浪头一样，把我们推着往下……”
“呃，我是说……推着我们往引力势能的最低点，‘嗖’的一声就滑下去啦！”
“咻咻咻！”她兴奋地叫喊着：“比光速还快，厉害吧？”
江锋没有看她，他的视线牢牢锁死在主观察窗外。
就在小灰话音落下的霎那，窗外所有的星光……
无论是来自身后太阳系的光芒，来自前方巴纳德星的光芒，还是来自上下左右无尽深空的微弱星光。全都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猛地向前拉扯！
所有的光线在一秒之内，从视野的边缘和身后彻底消失。
四面八方的视野，被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所占据。
只有正前方，那唯一的焦点。
所有的光线都被强行压缩，汇聚，产生巨量蓝移。
在飞船的正前方，凝聚成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极度耀眼的蓝色光点。
它像是一颗固定在黑色虚无中的蓝宝石，又像是宇宙对众人睁开的一只冷漠独眼。
死死地，“盯着”石村号。
舰桥内，所有的自动照明全都调至最低，只剩下控制台发出微弱的光。
小灰也安静下来，不再晃腿。
她只是歪着头，用她那非人的感知方式，看着这片被强行扭曲的时空奇观。
江锋却隐隐有种感觉，在一切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和石村号并行。
那是一根针，一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针。
穿透宇宙和现实，刺破未来和毁灭的针。
“哈尔西？”江锋疑惑地问道。
哈尔西微笑着，猛地往他的眼中一扑。
数据飞快压缩、清理，让神秘的直觉在弹指间消散于无形。
江锋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发觉，自己屁股底下的座椅，已经被一种全新的银色沙粒所感染。
小灰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正好迎上了哈尔西的目光。
哈尔西突然开口：“先生，我们快到了。”
“哦？啊！”江锋这才忽然从晃神中清醒过来。
那灿烂的银色沙粒，瞬间融入了他的衣裤，不再继续侵蚀小灰的纳米单元。
数据海洋里，小灰好奇地歪着头。
“那是什么？”她问道。
在她对面的哈尔西皱起眉头：“至高统帅。”
“怎么会？我不是已经接收过升级了吗？”小灰神色困惑不解，挠着头询问道：“老板之前的纳米机器，没有这么大的侵略性啊。”
“有个白痴，把更新的升级蓝图从其他宇宙穿刺过来了！”
哈尔西脸色阴沉：“这次的升级蓝图，恐怕……塞塔娜真的成为了‘无机的大吞噬者’。”
“你说的白痴是谁？”小灰更好奇了。
“大概率……”哈尔西叹了口气，垂下头，指了指自己。
“是你？”小灰完全无法理解。
“是至高统帅的‘意识节点’。”哈尔西纠正道。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尴尬道：“不过说是我也没错啦。”
“那老板？”小灰露出担心的神色：“那股侵略性真的很强！”
“我知道，但统帅没事的。”哈尔西解释道：“你也看到了，他只要一清醒，就能完全压制这股力量，任何科技，都会臣服于他的意志，这次的更新蓝图也不例外。”
“老板到底是什么？”小灰嘟起嘴，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哈尔西摇了摇头，也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只知道，他是自己把自己改造成这个样子的。”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从来都没窥探过。”
随即，哈尔西坚定起来：“但他说自己是个人类，这就足够了。”
…………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者说，被压缩到了极致。
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旅程，就走完了宇宙尺度的距离。
前方那妖异的蓝色光点陡然消失。
如同紧绷道极限的弓弦突然松开，被超空间航道强行挤压，束缚在石村号前方的空间，以一种无法想象的狂暴姿态猛烈回弹！
“砰……”
一声沉闷到足以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并非来自于空气，而是来自空间结构本身的剧烈颤抖。
这股狂暴的回弹能量，瞬间将这片区域被强行束缚，积压了许久的巨量光子，如同弹弓发射石头一样，以更高的能级弹射了出去。
一道短暂，致命，方向性极强的伽马射线暴，在石村号前方无声地爆发。
它像是一道由纯粹毁灭性能量构成的幽灵长矛，瞬间刺破黑暗。
它太快了，光射出去后，是不会回头的，也无法检测到它射去了何方。
但那股能量，在极近距离下，足以汽化一颗冥王星般大小的矮行星天体。
可一旦远了，这股能量就会随着距离快速衰减，散布变得越来越大，威力变得越来越小。
“已经脱离超空间航道，坐标确认，巴纳德恒星系统外围。”
哈尔西平稳的声音响彻舰桥。巨大的观察窗外，是一片仍然可以算得上熟悉的星空背景。
然而，正前方那颗理应成为主角的恒星，巴纳德星，却黯淡得让人怀疑眼睛。
它只是一个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点，散发出吝啬的光芒。
作为一颗恒星，在这里看去，甚至远远不如地球上能够看到的满月。
“目标恒星确认，巴纳德星，光谱类型m4V红矮星。当前距离，40天文单位。”
江锋站起身来，看向这片宇宙空间。
这里没有本应属于星系边陲的荒芜景象，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忙。
石村号刚刚稳定姿态不到一分钟，视野左右两侧极远处的黑暗虚空中，便无声无息地亮起了几团极其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瞬间爆发的强度，毫无意外地短暂压过了巴纳德星的红光。
光芒迅速黯淡，显现出被掩盖的物体。
那是几艘形态各异，但规模最小都远超石村号的星际飞船。
它们悄然浮现，引擎喷口调整着姿态，拖曳出长长的等离子尾焰，向恒星驶去。
“检测到高密度超光速通讯信号，星际网连接……已连接。”
哈尔西汇报道：“航道出口附近，平均间隔约45万公里，均部署有超光速通讯浮标。”
“开始下载本地星域及地联最新公共信息。”
舰桥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江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打了个哈欠。
“这个星系这么多船舶往来，燃料很便宜？”他问道。
“的确便宜。”哈尔西回答：“巴纳德星系缺乏大质量气态行星，无法进行常规的氢氦同位素开发。所有燃料补给设施均依托巴纳德星本身，并在环恒星轨道上运行。”
“目前本星系共有22座大型轨道燃料精炼站，由弥那玛特种实业集团、奥比斯客户协同社以及齐里克合作社分别控股运营。”
“当前氘氚燃料平均价格为每吨7.99齐里克羽毛币。”
“大概为地月系统燃料采购价的五分之一，土星宙域燃料采购价的二分之一。”
“但仍然不属于廉价补给区。”
江锋微微颔首，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执着于在月球加注的昂贵燃料。
毕竟，燃料自身不会移动。
要将数千万吨，甚至数亿吨燃料从木星，甚至土星轨道弄到地球……
那价格肯定是天价，因为途中消耗的燃料，说不定比运输过来的燃料都多。
“石村号燃料储备？”江锋询问道。
“主聚变燃料舱：73.2%；副聚变燃料舱：满载。”
“诺曼底号燃料储备：满载。”
哈尔西报出精确数据：“以当前质量以及速度矢量计算，若需前往最近燃料站进行补给，需要以1G加速度，进行持续约126小时的减速燃烧。”
“并且还要计算加注燃料后的加速机动。”
“综合时间成本过高，燃料使用方式并不合理。”
“我知道了。”江锋点点头：“我们不补给，中转去下一站。”
星图迅速放大，一条清晰的蓝色航线在虚拟空间中延伸出去，指向另一个遥远的光点。
“最佳直线航路已规划。目标：罗斯128星系。”哈尔西汇报着。
“距离超光速航道入口：9.8天文单位。预计亚光速航行时间：93小时17分钟，约3.89天。途中需穿越一片已知低密度小行星带，无风险。”
“执行。顺便搜集信息。我要知道所有的大事件和动向。”江锋下达了指令。
石村号庞大的舰体在姿态引擎的微调下，划出一道极其平缓的弧线，避开了驶向巴纳德星的繁忙航道，朝着深空，继续凭借惯性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