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系，土星宙域。
冰冷的土星环带，出现在光学阵列的视野中，化作朦胧的弧形轮廓。
突然就像是月亮，只不过，蒙上了一层纱。
诺曼底号正在以1245千米每秒的速度巡航。
推进系统已经完全关闭，就连主反应堆也熄火，全靠储能系统维持电源。
舰桥上空无一人，全船的灯光都进入了夜间模式。
江锋并未休息，他就在舰桥一侧的船长办公室里。
距离启航，已经13天了。
他一直都在和哈尔西不断推演行动预案，以便对任何危险，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这几天里，他也和团队的新成员混熟了。
卢卡库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但这家伙胆大包天，江锋算是见识到了。
围绕金星做引力机动的时候，诺曼底号被一块高速的航天器碎片，蹭到了后掠翼上的光学传感器。哈尔西通知江锋的时候，卢卡库正好听到。
工匠机器人还没出去呢，他就已经出现在后掠翼上了。
更换受损的传感器，更换受损的烧蚀装甲，并且安装了两组广角激光追踪器，扩大了哈尔西在垂直角度的视野，以防备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经此一役，江锋才意识到，太空航行和自己之前想象中并不一样。
没有飞船会随时维持能量护盾，比如说诺曼底号配备的“等离子体约束护盾”。
其功率达到了5拍瓦。
时刻开启的话，不仅会消耗海量的电能，更会让护盾发电机缓慢积累废热。
这些废热，必须通过“伸展散热板”、“对外喷淋高温液态金属并回收”、“把废热等离子直接当作推进工质排放”等等手段将其散发……
否则，就会缓慢地烤熟船上的每一个人。
这里面，由等离子热泵、磁热泵、磁冷机消耗的大量电能，最终也会反映到氘氚燃料的消耗上，毕竟电能不是凭空而来，需要主反应堆生产。
这些实际存在的限制，让任何无法修改物理常数的宇宙飞船，变成了一个个烫手山芋。
总要在“既要”、“又要”、“还要”之间权衡出一个甜蜜点。
通过这件事情，江锋也总算明白卡尔对卢卡库的评价，“太空坦克”，名不虚传。
除了卢卡库外，他对布丝的了解也多了不少。
这个女人平素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实际上，她和劳拉一样，也是个梦想主义者。
一谈到“星界裂隙”和“虫洞”，她那眼睛，就跟镭射灯球一样，“滋滋”射光。
在地联大砍科研经费，把所有科研机构都外包给阿韦邦守护者的现在。
阿基里斯裂隙，是她实现梦想，最近的捷径。
至于嘉丝蒂，江锋对她的印象也大有改变。
别看她挑衅意味十足，可江湖经验却令人钦佩，尤其是对一些暗网上都查不到的潜规则，更是门清。毕竟作为混江湖的人，总要防备着地联情报局的超级AI。
她的专业素质也不是盖的，银河坐标系张口就来，一套一套的，故事说都说不完。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江锋还是哈尔西，都分不出她讲的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纯属虚构。
就凭这一手，独一份没跑了。
突然！
刺耳的高频警报刺破夜幕般的宁静。
红光闪烁，瞬间将整艘船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所有游隼机器人，工匠机器人，全都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扑向各自的岗位。
办公室的自动门滑开，江锋如同疾风般冲出。
他一屁股坐在舰长椅上，安全带自动扣合。
脸上残留的沉思，彻底被专注的神色取代。
“哈尔西，报告！”
“侦测到前方发生大规模冲突，距离120万公里，相对距离正在快速缩短。”
哈尔西没有说话，她的意思直接同步到江锋的脑海里，这可比说话来得快多了。
“目标区域为S-660宙域。1420艘从木星宙域撤离的民用飞船，正在向土星方向移动，轨道推算，其目的地为土星虚空居住站。”
“同时侦测到4艘地联‘饭团级’巡逻舰，正与7艘……确认中……”
“正与8艘经过非法改装的难民船交火！”
主屏幕瞬间切换，放大了前方宙域的合成影像，光学延迟足有4秒。
景象令人心头一沉，庞大的难民船队，杂乱无章。
正如同受惊的沙丁鱼群，在虚空中拖曳着长长的尾迹。
而在船队的边缘，数道肉眼不可见的激光束和高速动能弹丸正划破黑暗，精准地射向几艘明显加装了粗糙装甲和简易炮塔的难民船。
难民船的火力看起来非常惊人，每分钟12万发的重型阵列炮，采用化学装药和电磁线圈加速，一共64座炮塔，每座炮塔5根炮管，倾泻出大量40毫米破甲弹头。
但很可惜，这样的弹头，不仅在面对1万公里的舰船距离时打不到人。
而且最尴尬的是，哪怕打到人，也会在瞬间被等离子护盾汽化。
紧接着被电离，最后被磁场偏转。
根本伤害不到地联的正规舰船。
“怎么打起来的？”江锋问道。
“地联巡逻队靠太近了，采用8字形轨道，几次三番‘警告驱离’，要求这些难民不允许前往土星宙域，必须立刻掉头往海王星方向离开。”
哈尔西回道：“难民船率先发动了攻击，试图牵制巡逻船，我预计是一次误判。”
“这些地联舰队，只会欺负自己人！”江锋一拳敲在扶手上。
“警报，难民船开始释放无人机，这不是一次误判，而是有计划的伏击陷阱！”
哈尔西的汇报更正了她之前的判断，画面中显现出4秒前的景象，当地联巡逻船毫无戒心地靠近时，难民船的货舱门打开了，从里面飞出了一架架无人机。
“侦测到高威胁制导武器，预计是填充了矿石的自杀式无人机。”
“质量估算，在95吨以上，150吨以下。当前观测速度为290千米每秒。与地联巡逻舰的相对速度峰值，达到370千米每秒。”
“动能撞击当量估算，最小约为一千万吨tNt当量。”
江锋听着哈尔西的汇报，看到那数百架无人机散开。
如同一张网，堵在了地联巡逻船的必经之路上，双方的距离在飞快接近。
他看到地联巡逻船开始集中火力，粉碎了一架又一架的无人机。
火光炸开，但残骸云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范围更大的一张网，轰然射来。
毕竟，这里是太空。
只要物体动起来，动量就不会平白无故消失。
“无人机推进系统超载，当前具备12G加速度。”
“即便巡逻舰成功拦截无人机本体，其高速残骸云总质量仍然超过50吨每团。”
“撞击能量护盾产生的爆炸，仍然相当于数百万吨tNt当量的爆炸效果。”
哈尔西补充着，同时模拟出一个残骸撞击的瞬间，那毁灭性的光爆，将会重创巡逻舰。
距离越来越近了，6000公里，5000公里，4000公里。
江锋看到巡逻舰的舰艏引擎喷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辉。
其侧方引擎也疯狂点燃，喷出的高速等离子体迅速扩散膨胀，形成几道辉光。
但这无济于事，无人机的自杀式冲锋已经快要逼到眼前。
屏幕上，忽然有一艘巡逻舰带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动作。尾部喷口全力加速，同时调整姿态，似乎要用舰艏的侧面迎接撞击。
“巡逻舰试图撤退，但高动量的物体转向困难，其最优方案反而是加速，偏转舰艏12度并切入土星引力弹弓轨道。但……”
哈尔西停顿了片刻，调出了超光速论坛上，本地论坛的混乱通讯。
瞬间，一片嘈杂，混乱，充满绝望和狂怒的声浪涌入舰桥。
“……地联的走狗，他们又想干什么？”
“他们朝着土星来了，肯定是想要撞击我们的居住站，用这几千吨的铁棺材让我们陪葬！”
“什么地联，假的！他们肯定是奇恩人伪装的，地联早就放弃我们了！”
“跟他们拼了！反正横竖都是死，撞上去！”
猜疑，仇恨，恐惧，在无声的真空中化作啸叫，沸腾，震耳欲聋。
江锋完全理解，木星宙域，地联舰队击毁难民船的那个事件还历历在目。
地联高层的冷漠和放弃，让这些曾经的地联公民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们当然有权利，对任何带有地联标志的飞船展现出刻骨铭心的敌意和怀疑。
‘麻烦了！’江锋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