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
白象庄园深处，巴霍巴利的私人温室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
空气里，漂浮着水烟的气味。
宽大的绿色植物叶片，那是舒展的黄花烟草。
由于恰好到处的光线和湿度，烟草的叶片宽大柔软，一点也没有被过度暴晒的斑点。更没有被“蓟马”啃咬出来的孔洞和伤痕。
一块草坪上，铺着地毯，上面放着一张矮桌，外头包着一层黄金。
巴霍巴利正在练习“大水烟术”，深吸一口，竟然喷出一股烟气，在空中形成连续不断的好几个烟圈。如此神术，几乎已经达到了毁天灭地的级别。
身后，一块昂贵无比的挂毯，上面的图案正是湿婆神跳起了毁灭之舞。
桑贾伊站得笔直，像是一杆标枪，夸耀着巴霍巴利的神术，将他和湿婆神相提并论。
巴霍巴利粗糙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地满意。
毕竟，他吐个烟圈而已，都能被人吹捧成毁天灭地的湿婆神。
这样的权势，如何不令人心醉。
“桑贾伊。”巴霍巴利轻声说着，声音被溺死在烟雾里，也就只有桑贾伊，才能从那飘渺的风声中听到他自己的名字。
“调查有结果了吗？”
“有了，基于阿迪提耶少爷的消息，经过查证，基本上已经拼凑出了茉莉的意图。”
桑贾伊躬身，嗓音不大，巴霍巴利正嗨在高处，此刻正是耳聪目明之时。
“半年前，茉莉开始不断抛售股票资产和不动产。”
“那些资产，是她母亲在她小时候帮她置办的‘后路’。”
“这些资产价值不菲，接近9000万地联币。”
“她通过抛售得到的大量现金，开始对太空探险公司进行收购，具备了太空作业的基本资质之后，她才能通过‘投资审核委员会’，对入股太空矿业公司的最低标准。”
“此后，她分批次吸纳了‘前进之鹰综合矿业有限公司’的股份，最终实现完全控股。”
“根据现有信息的推算，这几个步骤，大概花费了8200万地联币。”
“她的资金应该是枯竭了，而她母亲的账户……这么说吧，地联没人能去奥比斯客户协同社查她的信托账户。而艾丽丝，正如我多年前曾谈到的那样，艾丽丝不能死！”
“一旦她死去，就会触发信托条款，俱乐部表面上的正当生意，将被奥比斯人掌握，而茉莉则会得到一大笔钱，以及奥比斯人的保护。”
“唯一能够避免该条款被触发的办法，就是在艾丽丝死前，使得俱乐部的所有权发生变更，这不仅需要进入俱乐部的股权结构，还需要在年会上获得三分之二的分店经理支持。”
“茉莉想要保护她母亲，一直都在替艾丽丝寻找更好的治疗办法。也是因此，她似乎没有向艾丽丝求助，或者挪用艾丽丝账户里的钱。”
“这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需要艾丽丝活着，我们需要获得俱乐部的更多股权，我们还需要拉拢那些经理。”
“只有这样，我们加罗尔帮，才能真正吞下俱乐部，压制铁手帮，成为03号区划最大的帮派，也只有这样，您的威名才能得到与之相称的彰显。”
桑贾伊的语调愈发浮夸，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极尽吹捧之能事。
“嗯。我知道了。”巴霍巴利吐出一串烟圈，嘴皮子“吧嗒”乱响。
“这么说来，茉莉想要上岸，不是为了钱……”
“正是。”桑贾伊说道：“如果只是为了钱，她大可以杀死她母亲。这件事情并不困难，茉莉身边的那位‘女战神’诺丽，应该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哼。”巴霍巴利哼了一声：“换你，你怎么做？”
桑贾伊脸上顿时汗如雨下，巴霍巴利不是“巴霍巴利”过去的名字。
那是他父亲的名字……死于斩首前的名字。
桑贾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手指不要颤抖，不要想起那个夜晚。
“我……我会杀了我母亲，就像是我已经向您证明过的那样。”
“嗯。”巴霍巴利吸了一口水烟，闷声闷气地回忆道：“现在想想，是我当初做得过分了。”
桑贾伊心知肚明，巴霍巴利这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最近，维迪亚南德小动作不断，加罗尔帮中逐渐传出他和维迪亚南德走得很近。
对他来说，这是很不好的传言，就算维迪亚南德是巴霍巴利最欣赏的长子，但也不合适。
这些小动作，都被巴霍巴利看在眼中，他对于大儿子，半是欣赏，半是惋惜。
维迪亚南德，想得太天真了。
所以今天，才非要旧事重提，把那些陈年的伤疤，又一次揭开。
“能入您口，是我女儿的荣幸。”桑贾伊平静地躬身道。
巴霍巴利不置可否，他淡淡道：“那既然如此，这个茉莉，她就是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了。这样，你去放出消息，要让道上的人，尤其是俱乐部的那些分店经理们。”
“让他们都‘感觉’到要变天了。”
桑贾伊微微颔首：“明白，我的措辞会非常……模糊。传播的途径也会多种多样，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
“哼。”巴霍巴利哼出一个音节。
他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特别是茉莉身边的人，觉得这消息的源头……”
他刻意拉长了调子：“是那个工程师，江锋。”
“让他们相信，那个即将被阿迪提耶干掉的江锋，是个花言巧语，骗了茉莉的男人，更是个管不住嘴，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显摆的家伙。”
“老板思虑周全，我立刻就去执行。”
桑贾伊没有任何反驳，他更加谦卑地躬身，等着巴霍巴利发号施令。
“很好。”巴霍巴利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那些经理们觉得，茉莉这个毛丫头为了跟一个男宠双宿双飞，就准备背叛她母亲一手建立的事业，抛弃他们这些老伙计。”
“哼哼，背叛……这个罪名一旦沾上，她再手段通天，也休想洗干净。”
“去吧，办得漂亮点。”
“是，老板。”桑贾伊直起身子，转身准备退下。
就在他即将穿过烟草叶时……
“嘀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巴霍巴利的手环上炸响。
巴霍巴利表情不悦地点开光幕，桑贾伊也回头去看。
窗口中央，一行红色的加粗标题，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影犬报告，加急。】
【四少爷阿迪提耶，于16分钟前，死于“第谷穹顶第九区”，“黄金树大道”。】
【死因：运输清洁机器人的穿梭车传感器失灵。】
【治安局报告：于死者体内检测到大量违禁药物。证据链完整，推论为药物过量导致精神恍惚，从而未注意到穿梭车意外驶来。】
【事件定性：意外事故。无其他事故受害者。经济损失50万地联币，由城市基金赔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空气里，水烟的雾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桑贾伊抓住门把手的手掌僵在半空，他多希望自己没有回头去看。
但他的脸庞，却那么红润，就像是刚刚被人跪着侍奉，清理干净。
“啪嚓……”
水烟壶倾倒，精美的琉璃滚动着。
一丝丝裂痕，从底部开始蔓延。
轰然崩碎。
“呵……”
一声短促，冰冷到极点的笑声从巴霍巴利齿缝间迸出。
他没去看桑贾伊，内心中的咆哮，如同惊雷滚过。
‘阿迪提耶，我的小儿子。’
‘他刚刚发现了江锋和前进之鹰会面。我刚刚下令，让他找机会除掉那个碍眼的工程师，就可以回地球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死了？死于一场意外？’
一个名字，带着彻骨的寒意，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思维中。
江锋。那个技术工程师，那个被茉莉庇护着的“男宠”。
‘是他！’
巴霍巴利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上一次，在维迪亚南德的建议下，他派出最精锐的影犬小队，去监视江锋的动向。
结果呢？那支小队如同水滴落入沙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铁手帮地盘的深处。
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只以为是铁手帮那群疯狗运气好撞上了，或者内部出了叛徒……
现在想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影犬……阿迪提耶……’
这两条线，像两条淬了剧毒的荆棘，在巴霍巴利脑中疯狂地绞紧。
最终死死地缠绕在那个名字上——江锋！
‘任何事情，只要沾上这个江锋，就他妈没有一件顺利的！’
一股冰冷的战栗感，沿着他的脊椎急速攀升。
“不是意外。”巴霍巴利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疑问。
他的拳头终于松开，但并非放松，而是猛地向前一抓，五指如钩，撕碎了光幕。
巴霍巴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桑贾伊。”
“刚才让你去散布的消息……”
“要更快，更密，让它像瘟疫一样，在俱乐部那些分店经理的耳朵里生根发芽，让他们日夜难安，让他们对茉莉的‘背叛’深信不疑。”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颓，压向桑贾伊。
“但是，目标，变了。”
桑贾伊屏住呼吸，等待着那必然降临的雷霆。
“我要那个江锋的人头。”
“还有他的家人，每一个，都按照老规矩处理。”
巴霍巴利字字清晰，如同死神在宣读判决。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特别要‘关照’那些分店经理。”
“让他们看清楚，艾丽丝的继承人茉莉，是如何为了一个男人，把他们推向火坑的！”
“拉拢他们，许诺他们更大的地盘，更多的分成！”
“只要茉莉倒了，俱乐部成了我们的盘中餐……她的私兵，那个诺丽，独木难支。”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里面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到了那时候，失去了庇护的江锋，捏死他，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他会死得……非常难看。”
巴霍巴利躺了下去，他看着温室外的天空。
“去吧。”他最后说道。
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云层：“让我看到结果。让茉莉……先听到丧钟。”
桑贾伊微微点头，压抑着快要跳动的嘴角，推门走了出去。
“咔嚓。”
他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