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军南征势如破竹，后勤奇迹震惊天下。
然而蛮族残部精心设伏，周泰率三千精锐押运的粮队惨遭围杀。
箭雨倾盆而下，蛮族骑兵如潮水般涌来。
身中十七箭的老将周泰血染战甲，拼死将最后三车粮草点燃。
冲天烈焰中，他怒吼响彻山谷：“王爷！老周没给您丢脸——！”
当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跪倒在陈锋面前时，这位岭南王手中的茶杯瞬间化为齑粉。
“传令三军，”陈锋的声音冷如寒冰，“蛮族…该灭族了。”
岭南的春日来得早，山林间蒸腾着湿润的雾气，泥土与新生草木的气息混杂，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时节。蜿蜒在苍翠群山夹缝中的狭窄官道上，庞大的粮队却像一条沉默而疲惫的巨蟒，在泥泞里艰难地向前蠕动。数千辆牛车、骡车首尾相接，满载着前线将士赖以生存的粮秣、箭矢和伤药。轮毂深深陷入泥坑，每一次前行都伴随着牲畜粗重的喘息和车夫短促的吆喝，混合着车轮挤压泥泞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单调地回响。
老将周泰端坐在一匹略显老迈的战马上，花白的须发被雾气濡湿，紧贴在饱经风霜的脸颊旁。他目光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壁和上方浓密得化不开的原始密林。这里是“落鹰涧”，山势险恶，道路如肠，自古便是绝佳的伏击之地。连日暴雨冲刷后的山体，不时有松动的石块裹挟着泥浆滚落，砸在道路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更添几分不祥的阴森。
“都打起精神！眼珠子给我瞪圆了！”周泰的声音带着金铁般的沙哑，穿透沉闷的空气，“这鬼地方，鸟都飞不过去几只，若有蛮子，定藏在这里！”
他身后的三千押运精兵，甲胄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冷硬的乌光，闻令立刻挺直了腰背，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畔的刀柄和长矛，视线投向两侧令人压抑的绝壁密林。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车轮声、脚步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致命的杀机，毫无征兆地降临。
“咻——！”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锐响，陡然从左侧山崖的密林深处炸开！那不是一支箭，而是数百支、上千支！如同凭空卷起一场裹挟着死亡金属的暴雨，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光，朝着官道中央最密集的车队位置，倾泻而下！
“敌袭——！举盾！护粮车！”周泰的怒吼像炸雷般响起，几乎在箭雨破空的同时！
训练有素的岭南士兵反应堪称神速。巨大的蒙皮木盾瞬间被举起，在粮车上方和人群头顶仓促地架起一片并不算严密的防护。然而箭矢太过密集，力道更是强劲得可怕。
“噗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和刺耳的金属入肉声瞬间连成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地炸开。箭矢穿透薄弱的皮盾缝隙，狠狠钉进士兵的身体，带出大蓬温热的血花；更有力大者直接射穿拉车的牛马，沉重的牲畜哀鸣着轰然倒地，将整个车队拖拽得一片混乱。刹那间，泥泞的道路上血水横流，人仰马翻，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陷入致命的混乱！
“稳住！结圆阵！保护粮车！”周泰声嘶力竭地吼着，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光。他座下的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不安地刨着蹄子。
第一波箭雨刚歇，致命的冲锋便接踵而至。
“嗷吼——！”
如同山洪暴发，又似群狼咆哮，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两侧陡峭的山坡密林中疯狂涌出！无数披着兽皮、藤甲，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蛮族战士，挥舞着简陋却闪着寒光的弯刀、骨矛和沉重的木棒，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顺着湿滑的山坡，以惊人的速度猛扑下来！他们的眼睛赤红，充满了原始的嗜血与疯狂，目标明确——冲垮护卫，分割车队，焚毁那维系着岭南军命的粮草！
“杀——！”
周泰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横刀向前狠狠一指！他身先士卒，催动战马，朝着涌来敌潮最汹涌的右翼迎头撞去！那匹老马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铁蹄踏碎泥浆！
“铛！”
横刀带着周泰全身的力量和数十年的沙场经验，精准地劈开一柄呼啸砸来的重木棒，刀锋顺势抹过那蛮族壮汉的脖颈。热血喷溅了周泰一脸，他毫不停顿，刀光一卷，又格开侧面刺来的骨矛，反手一刀捅进另一个蛮子的胸膛。他的刀法简洁、狠辣，毫无花哨，每一刀都带走一条亡命冲来的蛮族生命。
“跟着周将军！挡住他们！”
主将的悍勇瞬间点燃了岭南士兵的血性。最初的混乱被强行压下，士兵们嘶吼着，以粮车为依托，三五成群地结成小型战阵。长矛兵在前，奋力刺出，将扑到近前的蛮族捅穿；刀盾手护卫两翼，沉重的环首刀劈砍，格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蛮族的冲击如同狂暴的浪头，凶狠地拍打在岭南军仓促组成的礁石阵线上，血肉横飞，每一次撞击都让防线剧烈地摇晃、变形，不断有士兵惨叫着倒下，缺口迅速被后面的人嘶吼着补上。泥浆早已被染成深褐色，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牲畜的腥臊和泥土的气息，令人作呕。
“放火！快放火烧粮！”混乱的厮杀声中，蛮族头领用生硬的官话嘶吼着命令。几个抱着兽皮包裹的蛮族战士，在同伴的掩护下，不顾一切地扑向最近满载谷物的粮车。他们掏出火镰和引火的绒草。
“拦住他们！”周泰目眦欲裂，一刀劈翻挡路的敌人，朝着那几个点火者猛冲。但他距离太远，又有更多的蛮族悍不畏死地扑上来阻挡他。
“嗤啦！”火绒终于被点燃，跳跃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粮袋。
“不——！”附近一个年轻的岭南什长发出绝望的嘶吼，竟猛地撞开挡路的蛮子，合身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了那刚燃起的火苗！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衣物和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糊的恶臭，他痛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用最后的力气滚动身体，将火苗彻底压灭在身下的泥浆里。几个蛮族围上来，乱刀砍下……
“狗娘养的！”周泰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暴怒的吼声如同受伤的雄狮。他手中的横刀舞成一片泼水不进的光幕，硬生生在蛮族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冲回到车队核心区域。环顾四周，三千精兵已伤亡过半，剩下的人也被分割包围，苦苦支撑。而蛮族的人数，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山林中涌出。
败局已定。
这个残酷的念头像冰锥刺入周泰的心底。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车队后方——那里还有最后三辆满载着最珍贵伤药和部分精粮的大车，尚未被战火波及，但也即将陷入蛮族的合围。
“王爷的粮……不能全丢！”一个决绝的念头瞬间在他心中燃起，比任何火焰都要炽烈。
“刘老五！张栓柱！带你们的人，跟我来！”周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他猛地一夹马腹，老马嘶鸣一声，朝着后方那三辆大车冲去。刘老五和张栓柱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悲壮，毫不犹豫地招呼身边还能动弹的几十个士兵，怒吼着跟了上去。
几十人如同一支悲愤的箭头，在混乱的战场上强行撕开一道缝隙，冲到了最后三辆大车旁。周围的蛮族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更加疯狂地扑来。
“将军！”刘老五挥刀砍翻一个冲到车边的蛮族，后背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击，口中鲜血狂喷。
“点火！”周泰对刘老五的惨状视若无睹，或者说，他已无暇他顾。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了命令，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幸存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脸上只有疯狂的决绝。他们猛地掀开盖车的油布，掏出火折子，不顾蛮族射来的箭矢和刺来的刀矛，奋力将火苗掷向车上的物资！
“呼——！”
干燥的药草和粮袋遇火即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车架，瞬间将三辆大车化作三座剧烈燃烧的巨大火堆！灼热的气浪翻滚着向四周扩散，将扑到近前的蛮族逼得连连后退。
“成了！”张栓柱看着冲天而起的火焰，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下一秒，一支从侧面射来的毒箭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咽喉。他嗬嗬两声，扑倒在燃烧的粮车旁，火焰迅速吞噬了他的身体。
蛮族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毁和烈焰惊呆了，攻势为之一滞。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周泰猛地勒转马头，直面蜂拥而至的蛮族追兵。他的老马身上已插着数支箭矢，鲜血染红了皮毛。而周泰本人，胸前、肩头、大腿……竟深深钉入了十七支长短不一的箭矢！鲜血浸透了他破旧的战甲，顺着甲叶的边缘，一滴滴砸落在滚烫泥泞的地面上。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视野开始模糊，但他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脊梁，横刀指向那些惊疑不定的蛮族。
山风呼啸着穿过“落鹰涧”，卷动着燃烧车辆发出的浓烟和焦糊气味。浓烟之中，身中十七箭、如同一个血刺猬般的老将周泰，用横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在那三辆熊熊燃烧的粮车之前。火焰跳跃的光芒映照着他染血的须发和铠甲，也映照着他脸上那近乎狰狞的平静。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牵动着身上的箭伤，更多的鲜血涌出。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仰起头颅，朝着岭南的方向，朝着他效忠了一生的王爷所在的方向，发出了震动山谷、撕裂苍穹的怒吼：
“王爷——！老周……没给您丢脸——！！”
吼声如同垂死巨龙的咆哮，带着不甘、骄傲和无穷的眷恋，在狭窄的山谷中反复撞击、回荡，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压过了蛮族惊疑的低吼。这吼声，是他生命的绝唱，是他用血肉点燃的忠诚烽燧！
吼声未落，蛮族头领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嘶吼：“杀了他！剁碎这老狗！”数十支毒箭再次离弦，如同死亡的蜂群，朝着那道浴血挺立的身影攒射而去！
周泰没有躲闪，也无力躲闪。他看着那扑面而来的箭雨，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嘴角却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噗！噗！噗！噗……
更多的箭矢深深贯入他残破的身躯。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横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整个人如同被伐倒的巨树，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燃烧粮车旁滚烫的泥浆里。烈焰贪婪地舔舐着他的衣角，浓烟迅速将他残破的身躯笼罩。
“落鹰涧”内，只剩下火焰吞噬一切的猎猎声响，以及蛮族劫掠残余车驾发出的杂乱喧嚣。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像一根巨大的黑色耻辱柱，烙印在这片染血的山谷上空。
……
岭南军南征大营，中军帅帐。
陈锋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南疆山川舆图前，指尖划过刚刚标注出的几条新路线，与身旁几位心腹将领低声商议着后续的进攻部署。帐内气氛沉肃，只有炭盆偶尔发出的轻微爆裂声。连续的大胜并未让陈锋有丝毫放松，他深知蛮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越是接近胜利，越要提防其垂死反扑。他眉头微锁，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地图上每一处可能藏匿敌人的险要之地。
“报——！”
一声凄厉、嘶哑到变形的长嚎，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陡然撕裂了帅帐内凝重的空气！
帐帘被猛地撞开！一个血人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破烂的岭南军服被黑红的血污和泥浆浸透，紧紧黏在身上。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和污泥，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某种强烈的执念而瞪得几乎裂开，眼白里布满血丝。
“王…王爷！粮…粮草……”血人正是从“落鹰涧”地狱中侥幸突围的传令兵。他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却因为喉咙被烟熏火燎和极度的惊骇而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每一次喘息都带出血沫。
帅帐内瞬间死寂。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如同利箭般钉在这个突然闯入的血人身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后颈。
陈锋猛地直起身。他脸上的平静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他认得这身军服，认得这属于后勤护粮军的标记。
没有询问，没有催促。陈锋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挣扎的血人，眼神锐利得似乎要将他穿透。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帅帐。炭盆的火苗似乎都畏惧地矮了一截。
那传令兵在陈锋的目光逼视下，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喊出了最关键的信息：“落…落鹰涧…蛮…蛮子…埋伏…周…周将军……”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下的地面迅速洇开一滩暗红的血渍。
“周泰……”陈锋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念出这个名字。
就在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陈锋脑中炸开！那个跟随他多年，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的老兵形象清晰地浮现出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噬咬！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
陈锋手中那只盛着滚烫茶水的粗瓷茶杯，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坚硬的瓷片在他指掌间瞬间化为齑粉，混合着滚烫的茶水四散飞溅！几片锋利的碎瓷甚至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混着茶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前的舆图上，迅速在代表“落鹰涧”的位置晕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滚烫的茶水溅落在手背上，陈锋却浑然未觉。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茶水、瓷粉和鲜血的手掌。整个帅帐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落针可闻。将领们屏住呼吸，连眼角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他们从未见过王爷身上散发出如此冰冷、如此恐怖的杀意，那是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碾碎灵魂的极寒！
几息之后，陈锋抬起了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如同万丈冰渊的最底层，幽暗、死寂，又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他摊开那只流血的手掌，任由混合着血水的瓷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的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将领，每一个接触到这目光的人，都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
陈锋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如同冰锥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将帐内凝结的空气寸寸割裂：
“传令三军。”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凌，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蛮族……该灭族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下一秒，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轰然爆发！
“诺！！！”帐中所有将领，无论职位高低，齐刷刷单膝跪地，头颅深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吼声中充满了无边的愤怒、嗜血的杀机，以及被彻底点燃的复仇之火！王爷的怒火，就是他们手中刀锋指向的方向！蛮族，必须用血来偿还今日的血债！
陈锋不再看任何人。他缓缓转身，重新面对那张巨大的南疆舆图。目光死死锁住“落鹰涧”那个被自己鲜血染红的位置。他沾满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缓慢而用力地划过地图上所有标注着蛮族部落聚居点的位置，所过之处，如同死神的镰刀犁过麦田。
血债，必须血偿。周泰和数千将士的血，要用整个蛮族的血脉来祭奠！岭南王的怒火，将焚尽南疆每一寸沾染背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