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烛火在帅帐内跳跃，映照着陈锋眼中骤然爆发的精芒。
脑海中翻涌的陌生知识如同决堤洪水——冰原作战的要点、耐寒兵种的训练之法、陌刀在雪地战阵的全新变化...
他猛地推开沙盘上的契丹模型，指尖重重戳在北疆地图那片被标记为“死亡白谷”的险地。
“传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停止全军耐寒训练，即刻起，按这份新法操练！”
他抓起炭笔，在羊皮上飞速勾勒出前所未见的厚重甲胄与特制冰爪，帐内将领们看得目瞪口呆。
帅帐内，最后一支牛油烛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将陈锋凝立在巨大沙盘前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帐壁上。北疆的凛冽寒意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牛皮帐幕，渗入骨髓。沙盘之上，代表契丹耶律雄主力的黑色狼头旗密密麻麻地插在落马山隘口，像一片择人而噬的阴云。而代表岭南先锋陌刀营的红色小旗，孤悬于狼跳峡的狭窄标识处，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王贲的军情急报就摊在沙盘边缘，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契丹游骑袭扰倍增，耶律雄主力前锋距狼跳峡不足百里！末将依令死守，然峡口冰层被敌刻意破坏，陌刀阵型难以展开，将士冰爪损耗严重，伤亡日增……亟待王爷定夺！”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在陈锋心上。狼跳峡的地形优势，正在被极寒和契丹人的阴险手段一点点瓦解。王贲和他的陌刀营，是他钉在契丹南下咽喉的一颗钉子，如今却成了被放在铁砧上反复捶打的烙铁。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盆里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玄甲军统领高战粗重压抑的呼吸。这位以勇猛着称的悍将，此刻盯着沙盘上那片象征死亡的白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处发力。深入敌境，补给艰难，冰天雪地……所有不利条件如同绞索，套在了岭南先锋的脖子上。
陈锋闭上眼，试图在纷乱的战局中抓住那一线生机。就在这心神紧绷到极致的刹那，一股庞大得近乎蛮横的洪流，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开！无数陌生的画面、知识、细节，如同决堤的狂潮，汹涌奔腾！
冰！刺骨的寒冷仿佛瞬间真实降临。不是岭南冬日那种湿冷，而是北疆能将血液冻僵、将钢铁脆化的绝对酷寒。如何在这种地狱般的环境中生存？如何行军？如何作战？厚重的皮毛如何硝制才能既保暖又不失灵活？特制的油脂如何涂抹在甲胄关节处才能防止冻结？士兵的呼吸如何在极寒中不损伤肺腑？脚上的冰爪形状、角度、材质……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仿佛早已烙印了千百遍！
矛！沉重的长矛在冰原冲锋时的握持角度！陌刀！那熟悉的巨刃在冰雪覆盖的崎岖地形下，挥砍轨迹必须调整！劈砍的力道、步伐的配合、刀阵的间距……全新的、更适应冰面滑行与重心变化的战法如流水般淌过心间，精妙绝伦，颠覆了过往所有操典！
重步！一种全新的兵种雏形在意识中凝聚成型——身披远超玄甲厚度的特制复合重铠，关节处覆盖着坚韧的兽皮与金属的混合防护，内衬填充着隔温极佳的羽绒与特殊织物。头盔只露出双眼，口鼻处有防止热气瞬间冻结面罩的呼吸隔层。手持加长加重的破甲狼牙棒或特制战斧，专为在冰原凿穿敌阵、粉碎重甲而生！他们行动或许不如轻骑迅捷，但在这冰封地狱里，他们就是移动的堡垒，是碾压一切的钢铁洪流！他们的训练方法、阵型配合、意志锤炼要点……事无巨细，尽在掌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猛烈。陈锋的身体猛地一晃，手撑住沙盘边缘才勉强站稳。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脑海中奔涌的“知识”激流带来的奇异炽热蒸发。那不是系统的机械灌输，更像是一位在冰原血战余生、将毕生经验熔铸成金石的战神，将他的灵魂印记强行拓印进了陈锋的脑海！
“王爷？！”高战和几名将领惊觉异样，担忧地上前一步。
陈锋却猛地抬手制止，双眼霍然睁开！那眸子里再无片刻前的凝重与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洞穿虚空的锐利光芒，仿佛能直视这北疆酷寒的本质。他看也不看众人，一步跨到沙盘前，手臂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狠狠地将插在“死亡白谷”那片绝险之地的几面契丹骑兵模型扫落在地！
“这里！”他的指尖如同战刀，重重戳在白谷后方那片被所有将领视为天堑的广袤冰原，“不是绝地！是耶律雄的葬身之所！”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和刚刚承受庞大信息冲击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蕴含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传令！”陈锋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惊愕的将领们，语速快如疾风，“全军！即刻停止现有耐寒训练！所有操典作废！”
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停止训练？在这大战一触即发、契丹铁骑压境的关头？
陈锋根本不给他们质疑的时间，一把抓起旁边备用的炭笔和一张处理过的羊皮，俯身疾书。笔尖划过坚韧的皮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他下笔如有神助，线条精准而流畅，毫无滞涩。
“看！”高战忍不住凑近一步，倒吸一口凉气。
羊皮纸上，正以惊人的速度浮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甲胄！它比玄甲更为厚重敦实，肩甲、胸甲、裙甲层层叠压，轮廓刚硬如嶙峋的冰山。关节处不再是简单的铰链，而是覆盖着一种带有特殊褶皱的、疑似多层鞣制皮革与金属片混合的结构，预留出更大的活动余量。头盔造型狰狞，只露出双眼和口鼻部位，而口鼻处赫然描绘着一个凸起的、带有细密蜂窝状孔洞的金属罩！靴子底部，不再是普通的铁钉，而是数根弯曲如鹰爪般的锐利冰爪，结构精巧，一看便知专为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提供强大抓地力而设计！
“这……这是何物？”主管后勤军械的曹官声音发颤，眼睛死死盯着那呼吸罩和冰爪，仿佛看到了神迹。
“冰原重步！”陈锋头也不抬，声音斩钉截铁。他笔下不停，迅速勾勒出配套的武器——并非陌刀的长柄，而是更为粗壮、顶端带有沉重棱刺或斧刃的破甲重兵器。“专为踏平北疆冰原而生！以十人为一‘铁砧’，结小阵，相互支撑，缓慢推进，如墙而进！任他契丹骑兵如何来去如风，撞上来，就是粉身碎骨！”
他猛地放下炭笔，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羊皮拍在案上：“此乃操练总纲！耐寒呼吸法、冰面行军法、重甲格斗术、铁砧阵配合要诀……尽在其中！高战！”
“末将在！”高战一个激灵，轰然应诺。
“玄甲军内，遴选最强壮、最耐寒、意志最坚如铁石者，身长体重需达此标准！”陈锋报出一组苛刻的数字，“三日之内，集结三千！按此新法，日夜不休，给本王练！练不成，就练死在校场上！”
“遵令！”高战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双手接过那张重若千钧的羊皮，如同捧着绝世兵书。
“王参军！”陈锋目光转向目瞪口呆的参军主事。
“下官在！”
“即刻传令工曹、匠作大营！所有工匠，停造一切无关军械！按此图样，不惜工本，不惜人力，日夜轮班赶制！”陈锋指着图纸上的呼吸罩和冰爪，“此二物为重中之重！呼吸罩需保证热气缓慢呼出，不结冰霜，不阻视线！冰爪要利、要韧、要抓得牢！三日后，本王要看到一千套成品！延误者，斩！造次者，斩！”
“下官……下官领命！”参军主事汗如雨下，手忙脚乱地抄录图纸关键部位。
帅帐内，气氛瞬间被点燃，从绝望的死寂变成了沸腾的熔炉。将领们看着陈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岭南王。那些匪夷所思的设计，那些闻所未闻的战法，绝非凭空而来！王爷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足以改天换地的惊世底蕴？
命令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岭南大营。原有的耐寒训练被粗暴叫停，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严酷、也更为诡异的新式操典。
校场之上，寒风怒号。被遴选出的三千壮硕军汉，赤裸着上身，仅着单裤，在冰冷的校场上盘膝而坐。他们紧闭双眼，按照羊皮卷上那古怪的“耐寒呼吸法”，进行着一种奇特的呼吸——吸气绵长深缓，直入丹田，呼气时却异常短促，仿佛将那股灼热的气息死死锁在胸腹之间，只从鼻腔挤出微弱的一线。每一次呼吸循环，都伴随着身体肌肉有节奏的轻微绷紧与放松，皮肤在寒风中竟诡异地泛起一层微弱的红晕，而非冻伤的青紫。这是陈锋脑海中所获的秘法，以内息搬运，激发血肉最深处的潜能，对抗外界的绝对严寒。
另一片区域，士兵们脚上绑着临时赶制的、粗糙但结构相似的木制冰爪模型，在泼水结冰的光滑地面上练习行走、奔跑、急停、转向。起初，摔得人仰马翻，鼻青脸肿者不计其数。但很快，在那些羊皮卷上精妙步伐的指引下，他们开始掌握在冰面上保持平衡的独特韵律——重心永远下沉，步伐小而急促，转向时脚踝以一种奇特的角度拧转，利用冰爪的侧齿切入冰面借力。笨拙迅速被一种奇异的、如同冰上猎豹般的适应性取代。
最引人瞩目的，是高战亲自率领的三千预备“冰原重步”。他们暂时还无法装备那幻想中的重甲，只能在现有玄甲外，用浸透冷水的厚重皮袄和沙袋模拟那份恐怖的重量。每人手持一根临时加粗加重、顶端包铁的硬木长棍，代替未来的破甲重兵。
“铁砧阵！结！”高战身先士卒，披着双层浸水皮袄，声音在寒风中断喝如雷。
士兵们低吼着，以十人为单位，迅速靠拢。五人持“重棍”在前，三人持刀盾在侧翼，两人持长矛在后。彼此间隔极小，几乎肩背相抵，侧翼的盾牌相互交叠，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微型堡垒。
“进！”高战再次怒吼。
整个“铁砧”开始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向前碾压。前排士兵的重棍并非高举挥舞，而是斜垂于地，随着步伐沉重地拖行，在冻土上划出深痕，随时准备从下往上撩击或直刺。侧翼的盾牌手死死顶住，长矛手从缝隙中探出矛尖，如同刺猬的尖刺。移动虽慢，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移动的山峦。这是完全舍弃了机动性，将防御和钝击力量发挥到极致的绞肉阵型！
陈锋站在点将台上，寒风吹动他的大氅。他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如同一个个小型堡垒般在冰面上顽强移动的“铁砧”方阵。这缓慢的移动，正是他想要的。在广阔的冰原上，这种速度会被契丹轻骑放风筝般耗死。但在哪里用？他心中已有定计——死亡白谷后方那片被群山环抱、如同巨大口袋的冰封盆地！一旦耶律雄的主力被引入那片看似绝地的口袋，这些移动缓慢的“铁砧”，就会变成关门打狗的铁闸！冰原重步，将是他为耶律雄精心准备的、埋葬在冰雪中的棺材盖板！
就在这时，亲卫快步上台，低声道：“王爷，契丹使者阿史那度，在辕门外求见，言及互市条款有‘要事相商’。”
陈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要事相商？是听闻岭南军训练突变，坐不住了吧？来得正好！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与帐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契丹使者阿史那度，一个身材矮壮、留着浓密虬髯的中年汉子，穿着华丽的皮袍，正故作悠闲地品尝着岭南特有的清茶，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帐内肃立的岭南将领，尤其是他们脸上尚未褪尽的、不同于寻常操练的疲惫与亢奋。
“岭南王殿下，”阿史那度放下茶盏，操着生硬的官话，脸上堆起商人般的笑容，“贵我双方约定互市，本是互惠互利之举。然近日我国王公贵族，对贵方提供的‘精铁’品质颇有微词，言其脆而易折，远不如约定之坚韧。此外，那‘御寒药酒’之烈度，亦似有不足啊……”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地刺向陈锋。
帐内将领脸色微沉。这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刁难！所谓精铁品质，不过是契丹人想压低价格或索要更多好处的借口。
陈锋端坐主位，神色平淡。他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漂浮的茶叶，动作从容不迫。就在阿史那度以为他会如之前谈判般据理力争时，陈锋开口了。
流利纯正、带着契丹王庭贵族特有腔调的契丹语，如同冰珠坠玉盘，清晰地响彻大帐：“阿史那度特勤（契丹官职），精铁之韧，在于千锤百炼，更在于使用之人是否懂得它真正的价值。药酒之烈，在于驱散虚浮之寒，而非灼伤肺腑之蠢。”他目光深邃，直视着瞬间错愕的使者，同样用契丹语继续道：“就如同这北疆的风雪，懂得敬畏它、利用它的人，才能活下来，征服它。不懂的人，只会被它冻僵，然后被掩埋。”
阿史那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岭南王……竟能说一口如此纯正、甚至带着王庭口音的契丹语？！这绝不可能！他调查过，陈锋从未深入过草原！情报有误？还是眼前这位王爷，隐藏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深？！
陈锋将对方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重新换回官话，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使者所谓‘要事’，若仅限于此等吹毛求疵之言，那便请回吧。岭南军务繁忙，无暇奉陪。”他放下茶盏，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刺耳。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阿史那度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岭南王突然展现的语言能力，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这不仅仅是语言的精通，更代表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情报渗透能力！对方对契丹的了解，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而岭南军内部那种紧张而亢奋的氛围，新的训练方式……都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王爷息怒……”阿史那度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此事……此事或许有些误会。外臣回去定当详查，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互市之事，关乎两国邦交，还望王爷以大局为重……”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强硬措辞和试探，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慑下，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大局？”陈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住阿史那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本王眼中，大局就是北疆安宁！回去告诉耶律雄，本王给过他和平的机会。但他若执意将马蹄踏上我岭南将士用血汗融化的疆土……”他顿了一下，一股铁血杀伐之气轰然弥漫整个大帐，“那本王不介意，用这北疆万年不化的冰雪，为他……和他的铁骑，筑一座永世不化的坟冢！”
阿史那度浑身一颤，脸色煞白，竟不敢再与陈锋对视，仓皇起身行礼告退，脚步甚至有些踉跄。来时趾高气扬的契丹使者，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
看着使者狼狈消失在帐外的风雪中，高战等将领望向陈锋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敬畏，更添了一层近乎狂热的信仰。王爷的手段，神鬼莫测！
“报——！”一名风尘仆仆、背插红翎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帐，声音嘶哑凄厉，“狼跳峡急报！契丹大将耶律斜轸亲率三万精骑，猛攻王贲将军！峡口冰层被彻底凿毁，我军……我军死守不退，伤亡惨重！王将军身中三箭，仍立于阵前！契丹人……契丹人动用了攻城凿冰车，陌刀营……陌刀营快撑不住了！”
帐内瞬间死寂，随即被高战等人愤怒的低吼打破。
陈锋猛地站起身，周身气势勃然爆发，帐内温度骤降！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帅帐，直刺北方那片风雪弥漫的战场。冰原重步尚未练成，新甲未备，但王贲和他的陌刀营，不能丢！
“高战！”
“末将在！”
“点齐一万玄甲重骑！一人双马！带上所有库存火油罐！”陈锋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随本王即刻驰援狼跳峡！让耶律斜轸看看，他的攻城车快，还是本王的马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