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城外五十里,落雁坡。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欲坠,凛冽的北风卷起地面残留的雪沫,抽打在岭南军玄黑色的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十万玄甲、陌刀、重骑三营精锐列阵于高坡之上,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岳,刀枪的寒芒刺破沉郁的天光。中军那杆三丈赤金蟠龙王旗在朔风中狂舞,旗下,陈锋一身玄色蟠龙常服,端坐于踏雪乌骓之上,目光穿透风雪,落向地平线尽头那座匍匐的巨兽——大周国都洛邑。
“王爷!”斥候统领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洛邑九门紧闭!城头守军换防频繁,但士气萎靡!探马回报,昨夜至今,已有七批快马持各色令箭从西门、北门仓惶出逃,多为世族家徽!”
陈锋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溃逃的世族,恐慌的守军,紧闭的城门——这座曾象征无上皇权的巨城,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破纸。他缓缓抬手,指向洛邑方向:“传令,三军缓进。距城十里,扎营。”
“诺!”传令兵飞奔而去。钢铁洪流开始无声移动,沉重的脚步声与马蹄踏雪声汇成一股压抑的雷鸣,碾过冻土,朝着那座惶惶帝都步步逼近。
洛邑,紫宸殿。
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殿内透骨的寒意。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檀香,也掩盖不住龙榻上老皇帝陈玄胤身上散发的衰败气息。他枯槁如柴的手死死抓着锦被,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跪在榻前的五皇子陈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响。
“父…父皇!”陈瑜额头抵着冰冷金砖,声音带着哭腔与极致的恐惧,“岭南逆贼陈锋已至落雁坡!十万虎狼之师兵临城下!儿臣…儿臣已命九门戒严,征发城中青壮上城协防!禁军统领张焕誓与洛邑共存亡!请父皇下旨,号召天下勤王…”
“嗬…嗬…”老皇帝猛地抽搐一下,手指艰难地抬起,指向殿外南方,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狰狞的怒火,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恨!恨陈锋的狼子野心,更恨眼前这群废物儿子!若非他们兄弟阋墙,勾结外敌,何至于让陈锋坐大至此!
“陛下!陛下息怒!”太医慌忙上前施针。殿内侍立的几位老臣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兵部尚书周文焕噗通跪倒,涕泪横流:“五殿下!勤王?来不及了!幽州军被室韦残部拖在燕山,河西军远在千里之外!京畿卫戍营…昨夜…昨夜又逃了三营兵马!城内粮仓只余十日之粮,人心惶惶,如何守啊!”
“闭嘴!”陈瑜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疯魔,“守不住也要守!难道要开城投降,让那岭南贱种把我们的头也砍下来装进匣子吗?!”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殿门,嘶声咆哮:“传旨!紧闭九门!敢言降者,立斩!敢擅离职守者,诛九族!”
洛邑城西,崔氏宗祠。
沉重的楠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祠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几位当朝顶级世族家主脸上的阴霾。博陵崔氏家主崔琰、清河张氏家主张弼、范阳卢氏家主卢远道、太原王氏家主王珪,四人围坐于先祖牌位之下,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勤王?”王珪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干涩,“拿什么勤?城外是十万破室韦、斩狼主的虎狼之师!城内是惶惶待毙的乌合之众!五殿下此刻紧闭宫门,拿剑逼着禁军守城,这是要拉着全城人给他陪葬!”
“陪葬?”崔琰冷哼一声,苍老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寒光,“他陈瑜自己勾结九皇子引室韦入关时,可曾想过我大周江山社稷?如今大难临头,倒想起忠君爱国了?我崔氏千年基业,岂能毁于此等蠢物之手!”
“崔公的意思是…”卢远道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众人。
“岭南王陈锋,虽出身微末,然观其在岭南所为,重农工,兴文教,破倭寇,定北疆,手腕狠辣却非滥杀之辈。”崔琰缓缓道,字字清晰,“他欲取天下,靠的是实打实的兵锋与治理之能,而非靠劫掠世族。此等人物,方为真正的雄主!”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供奉着崔氏列祖列宗牌位的香案前,取下一枚刻着玄鸟图腾的青铜虎符:“此乃洛邑西水门守备虎符!老夫已命心腹暗中掌控此门!今夜子时,水门守军皆为我崔氏子弟!岭南王大军若要入城,此门…当开!”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张弼、卢远道、王珪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与如释重负。
“范阳卢氏,愿附崔公骥尾!”
“清河张氏,附议!”
“太原王氏…附议!”
四只代表着大周最顶级权柄的手,在摇曳的烛光下,无声地叠在了一起,共同按在了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之上。千年世家的生存之道,从来不是愚忠,而是在惊涛骇浪中,精准地攀上那艘最有可能抵达彼岸的巨舟!
洛邑城外十里,岭南军大营。
中军帅帐内烛火通明,巨大的洛邑城防图铺展在案上。陈锋负手立于图前,指尖正点在西水门的位置。李三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帐中,双手呈上一枚带着体温的青铜虎符和一卷密信。
“王爷,博陵崔琰亲笔密信,并献上西水门守备虎符!崔、张、卢、王四家已达成共识,子时一刻,西水门守军将撤去铁闸,放下吊桥!城内守备空虚,禁军主力被五皇子强令集中于皇城及南门,西水门至皇城的通衢大道,几无重兵!”
帐内肃立的林虎、杨铮等将领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世族倒戈!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兵不血刃,直插洛邑心脏!
“好一个崔琰,好一个千年世家!”陈锋捻起那枚冰冷的虎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识时务者为俊杰。传令!”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重骑营为先锋,玄甲营紧随,陌刀营压阵!”
“子时一刻,西水门入城!”
“目标——皇城紫宸殿!”
“沿途若有阻拦者…”陈锋的目光扫过众将,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格杀勿论!”
“诺!”众将轰然应诺,杀气盈帐!
子时,洛邑西水门。
厚重的铁闸在绞盘低沉的呻吟声中缓缓升起,粗大的铁链摩擦着石槽,发出刺耳的声响。横亘在护城河上的巨大吊桥,在守军“内应”的操作下,无声无息地放落,稳稳地搭上对岸冻土。
风雪更紧了。鹅毛般的雪片密集落下,覆盖了城头守军紧张而沉默的脸庞,也掩盖了城外原野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色洪流。
“轰隆隆——!”
大地开始震颤!八百重骑如同从地狱深渊冲出的钢铁巨兽,踏碎了风雪的帷幕!人马皆覆重甲,只露一双双燃烧着战意的眼眸,长槊平端,槊尖在雪夜中凝聚成一片死亡的寒星!马蹄踏在吊桥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瞬间碾过护城河!
“玄甲营!进!”紧随其后的杨铮一声令下!五千玄甲重步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踏着撼动大地的步伐,涌入洞开的城门!厚重的塔盾层层叠叠,瞬间占据了门洞两侧,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没有抵抗,没有厮杀。城门甬道内,数十名身着边军皮甲的“守军”沉默地退到两旁,单膝跪地,为首一名中年将领高举火把,对着铁流般涌入的岭南军低吼:“崔氏部曲,恭迎岭南王!”
“目标,皇城!全速前进!”重骑营统领的咆哮撕裂雪夜!钢铁洪流毫不停滞,沿着早已肃清的通衢大道,如同黑色的闪电,直扑洛邑的心脏——皇城!
皇城,朱雀门。
“敌袭!岭南军入城了!”凄厉的警号划破雪夜的死寂!城楼上惊慌失措的禁军看着远处长街上那翻涌而来的黑色怒潮,以及那面在风雪中猎猎狂舞的赤金蟠龙王旗,瞬间魂飞魄散!
“放箭!快放箭!”禁军副统领嘶声力竭地狂吼。稀稀拉拉的箭矢歪歪斜斜地射向疾驰的重骑,却大多被厚重的甲胄弹开,如同隔靴搔痒!
“陌刀营!破门!”杨铮冰冷的声音响起。
“风!风!风!”三千陌刀手踏着玄甲营让开的通道,如墙而进!丈余长的陌刀在火把映照下寒光刺目!
“落!”
“锵——!!!”三千柄陌刀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整齐划一地劈斩在巨大的包铁宫门之上!木屑混合着火星爆射!厚重的宫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掌心雷!集束!”李二牛嘶哑的咆哮响起!数枚捆扎在一起的铁疙瘩带着复仇的怒火,狠狠砸在摇摇欲坠的宫门铰链处!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动了整个皇城!朱雀门左侧巨大的门轴在狂暴的冲击下彻底断裂!半扇重达数千斤的宫门轰然向内倒塌,溅起漫天烟尘与碎雪!
“杀!!!”重骑营一马当先,如同决堤的洪流,踏着崩塌的宫门,汹涌灌入皇城!玄甲营、陌刀营紧随其后!喊杀声、兵刃撞击声、禁军垂死的哀嚎瞬间响彻宫阙!
紫宸殿。
殿门被猛地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血腥与硝烟灌入温暖的殿堂,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几欲熄灭!五皇子陈瑜猛地转身,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如潮水般涌入的、玄甲浴血的岭南精锐,看着那如同魔神般踏着满地狼藉、缓缓步入大殿的玄色身影。
陈锋的脚步沉稳而清晰,踏在光洁的金砖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殿内所有人的心脏之上。他走过瘫软在地的兵部尚书周文焕,走过面无人色的几位老臣,走过瑟瑟发抖的太医和宫女,最终停在龙榻之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龙榻上那个枯槁如鬼、仅剩一口气的老皇帝,又落在面如死灰的陈瑜脸上。
“五皇兄,”陈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掌控乾坤的威压,“本王说过,让你在洛邑…拭目以待。”
他缓缓抬手,指向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龙椅:“这位置,你陈氏坐了三百年,坐烂了,坐臭了,坐得北境烽烟四起,坐得黎民流离失所。”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下:“现在,该换个人,为这天下…坐一坐了。”
殿内死寂,唯有殿外风雪呼啸,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旧秩序彻底崩塌的金钟轰鸣——那是皇城各处陷落的丧钟!
龙榻之上,老皇帝陈玄胤猛地瞪圆了双眼,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嗬”声,枯槁的手颓然垂落,彻底气绝。陈瑜双腿一软,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殿外,赤金蟠龙王旗已插上紫宸殿最高的飞檐,在漫天风雪中,猎猎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