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黑狱深处，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着暗红血珠。苏明远瘫在刑架旁，十指血肉模糊，涕泪混着血水糊了满脸，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喘：“我说……是……是周侍郎……让我们夹带毒药密信……说必要时……栽赃王府……”
“咔吧！”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隔壁刑室炸响，随即是野兽濒死般的惨嚎。林虎甩了甩溅上血沫的拳头，看着脚下双臂呈诡异角度扭曲的张魁，声音冷硬如铁：“‘鬼手’？现在还能鬼得起来么？说！瑶姬入府，除了监视，还有什么任务？”
张魁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几乎撕裂神经，但更深的恐惧来自眼前这尊玄甲杀神。他牙关打颤，挤出破碎的字句：“若……若栽赃不成……便……便让瑶姬寻机……在王府水源下毒……制造瘟疫假象……逼……逼陈锋自乱阵脚……”话音未落，林虎铁靴已重重碾在他碎裂的手肘上！
“啊——！”惨嚎声戛然而止，张魁彻底昏死过去。
林虎眼中寒芒更盛，转身走出刑室。幽暗甬道尽头，李三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无声递上一卷口供：“王爷料事如神。苏明远招了周廷玉，张魁吐了水源下毒之计。商队夹层里搜出的‘牵机’毒，共十瓶，一瓶不少。”
“备冰匣。”林虎接过口供，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按王爷吩咐，张魁的‘鬼手’，取一条，装匣。‘牵机’毒，取三瓶。苏明远的供状，誊抄一份。”
“是！”李三眼中幽光一闪，身影隐入黑暗。
瑶台居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惊鹊如同一道影子掠至瑶姬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小姐，城南货栈……被围了！王府甲士封街！苏管事和张魁……下落不明！”
瑶姬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宣纸上洇开一团浓墨。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心却骤然沉入谷底。失败了……周廷玉精心布置的杀招，竟连岭南王府的门槛都没迈过，就被连根拔起！陈锋的耳目，竟敏锐至此？
“漱芳斋那边……”
“老鸹……失踪了。”惊鹊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寒气，“我们的人今早去接头，铺子关了，后巷有……未干的血迹。”
瑶姬缓缓搁下笔，指尖冰凉。王府的黑狱，那是连九殿下提及都色变的人间炼狱！苏明远那个软骨头，能扛多久？张魁……又能扛多久？陈锋会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瑶台居了？
她走到窗边，望向王府深处那片森严殿宇的方向。那个男人……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王府侍女恭敬的声音：“瑶姬姑娘，王爷命奴婢送来几卷书册，供姑娘解闷。”
惊鹊警惕地接过托盘。上面赫然是几卷前朝乐谱孤本，以及……一本墨迹簇新的《大周刑律》誊抄本！书页被刻意翻开，露出上面朱砂圈出的刺目条款——“谋逆者，凌迟，夷三族。”“通敌者，枭首，悬城三日。”“私藏军械者，主犯腰斩，从犯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瑶姬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这不是送书，这是警告！是诛心！陈锋不仅知道，他甚至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知道！他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巨蛛，冷眼看着她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飞蛾，在无形的罗网中徒劳挣扎！
“他……这是在戏耍我们……”惊鹊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怒意。
“不，”瑶姬缓缓摇头，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得惊人，“他是在告诉我们，我们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要看的……是我们背后的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她拿起那本《大周刑律》，冰冷的书页贴着手心，寒气直透心底。这个男人，远比洛邑深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可怕百倍！
洛邑，周府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周廷玉焦躁踱步的身影。距离商队抵达岭南已逾十日，竟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也无！派去岭南的密探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老爷！岭南……岭南急件！”管家连滚爬爬冲入书房，面无血色，捧着一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檀木冰匣，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是……是王府的人，丢在门房就跑……说是……王爷送您的‘岭南特产’！”
周廷玉心头剧跳，一把夺过冰匣。入手冰冷刺骨！他手指颤抖着掀开匣盖——
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冰块的寒气扑面而来！
匣内红绸衬底，赫然摆放着三支幽蓝的琉璃药瓶，瓶身贴着“牵机”二字！
药瓶旁，是一卷染血的供状，苏明远的名字和血指印刺目惊心！
而在所有东西的最上方，一只筋肉虬结、肤色青黑、齐肩而断的粗壮手臂，五指兀自保持着痉挛抓握的姿态，断口处冻结的血冰在烛光下闪着妖异的光！那手背上，一道狰狞的蜈蚣状旧疤，正是“鬼手”张魁的独有标记！
“啊！！！”周廷玉如遭雷击，魂飞魄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冰匣脱手砸落在地，那只断臂翻滚出来，狰狞的断口直直对着他！
“噗——”周廷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撞翻书案，笔墨纸砚哗啦倾泻一地！他死死捂住胸口，双目圆瞪，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指着地上那只断臂，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
管家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书房内死寂如坟，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地上那只来自岭南的、冰冷而血腥的“回礼”。
岭南西郊，玄甲军秘密校场。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铁锈的味道，更有一股新血被淬炼出的铁血气。
“喝！”
“哈！”
震天的吼声如同雷霆滚过校场。五百名新募的玄甲军预备役，身披沉重的训练铁甲，在教官的厉喝下，一遍遍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突刺动作。汗水浸透衣甲，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腾起白汽。沉重的铁枪在他们手中挥舞，每一次突刺都拼尽全力，虎口崩裂的血迹染红了枪杆。
校场点将台上，陈锋一身玄黑轻甲，负手而立。他没有看那些汗流浃背的新兵，目光落在旁边另一块被隔开的区域。
那里，杨铮正率领着他那支由军校乙字班升任教习的少年军官小队，进行着截然不同的训练。二十名少年，同样身披重甲，动作却迅捷如电，配合无间！三人一组，攻守轮转，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刀光闪烁间，木制假人要害处瞬间布满刀痕！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的眼神——冷静、专注、带着一丝被战火淬炼过的漠然杀气。与旁边那些仅凭血勇嘶吼的新兵蛋子，判若云泥！
“停！”杨铮一声清喝，二十名少年瞬间收刀立定，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甲胄上蒸腾的热气，显示着方才训练的强度。
陈锋的目光落在杨铮身上。这个亲手斩下座山雕头颅、被他破格擢升的少年，如今已彻底褪去青涩，眉宇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他走到杨铮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甲字班十八人，黑云寨一战，活下来的，都在这里了。”
杨铮和他身后的少年们身躯猛地一挺，眼神炽热如火。
陈锋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却已染血的面庞，最终投向那五百名咬牙苦练的新兵，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校场：“看到了吗？！三个月的生死磨砺，能让他们脱胎换骨！你们现在流的汗，受的苦，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少流血！是为了你们手中的刀，将来能砍下敌人的头颅，而不是被敌人砍掉你们的脑袋！是为了你们的名字，能刻在岭南军的功勋碑上，而不是成为无人认领的一堆枯骨！”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雪亮剑锋直指苍穹，在烈日下爆发出刺目的寒芒！
“告诉本王！你们是愿意像他们一样，”剑锋指向杨铮小队，“做一把淬火的利刃，斩将夺旗，功勋傍身！还是愿意像那些枯骨一样，烂在岭南的泥地里，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利刃！功勋！”五百新兵的咆哮如同山崩海啸，瞬间点燃了校场！每一双年轻的眼睛里都燃烧起疯狂的火焰，疲惫与痛苦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对力量与荣耀的极致渴望！
陈锋收剑入鞘，转身走下点将台。林虎无声地跟上。
“王爷，京城那边……”
“周廷玉收到‘礼’了？”陈锋脚步未停，语气平淡无波。
“李三的‘燕子’回报，周府当夜乱作一团，请了三拨太医。周廷玉……惊厥呕血，至今卧床不起。”林虎的声音带着一丝快意。
“不够。”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北地刮来的寒风，“传令军械司，新造的重骑甲胄，全部加厚背甲，增配面甲！告诉欧阳卿，本王要的不是花架子，是刀劈不穿、箭射不透的铁罐头！三月之期，只准提前，不准延误！”
“诺！”
“传令黑旗营，即日起，外松内紧。瑶姬那边，盯死。她不是想看么？让她看。让她看清楚，岭南的刀，有多利；岭南的甲，有多厚！”
陈锋登上校场旁的高台，目光越过如火如荼的训练场，投向更北方的天际。残阳如血，将云层染成一片赤金，仿佛洛邑那把焚天之火已蔓延至苍穹尽头。
“三年之期，已过大半。”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石栏，“九弟，周师，你们送的这份‘厚礼’，本王收下了。待本王八十万铁骑叩关北上之日，必当……百倍奉还！”
高台之上，玄甲身影如山岳矗立。下方校场，新兵在血汗中淬炼锋芒，雏鹰在铁火中磨砺爪牙。岭南这台沉默的战争巨兽，正以更凶猛的姿态，向着既定的目标，发出震天的咆哮。帝国北方的阴霾，在岭南灼热的刀锋与铁甲之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崩裂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