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的风卷着血腥与焦土气息，扑在罗万山染血的战袍上。
他望着谷口那座由北莽左贤王头颅垒成的京观，喉头腥甜翻涌：
“陈锋！你这是在逼北莽举国来攻！”
玄甲军阵前，陈锋陌刀拄地，刀尖滴落的血珠砸进焦土：
“本王杀一人，可活万人。”
话音未落，一骑岭南信使冲破烟尘：
“报——！钦差携圣旨已入苍梧关，勒令王爷……跪迎！”
黑石谷的风呜咽着，卷起细碎的血沫与草灰，扑打在镇北侯罗万山铁青的脸上。谷口那座由三百颗北莽狼卫头颅和左贤王金盔堆垒而成的京观，在斜阳下投射出狰狞的阴影。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罗万山胸中气血翻腾，喉头涌上铁锈般的腥甜。他猛地抓住冰冷箭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嘶声咆哮穿透朔风：
“陈锋！你斩了左贤王，筑此京观！是要逼北莽举国复仇，铁骑叩关吗？！届时北疆烽火燎原，伏尸百万，这滔天罪孽你担得起吗？！” 声浪撞在谷壁，激起一片回响，却撼不动玄甲军阵前那道拄刀而立的身影。
陈锋陌刀拄地，丈二刀锋上未干的血珠顺着凹槽滑落，“嗒”地一声砸进脚下焦黑的泥土。他抬眸，目光越过暴怒的罗万山，投向京观之后——那里，数千被缴械的北莽俘虏如同待宰的羔羊，在玄甲军森冷的刀锋下瑟瑟发抖，绝望笼罩每一张面孔。
“侯爷只看见本王杀人，”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与罗万山的怒吼，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曾看见这黑石谷原本是谁的牧场？又可知每年秋高马肥，北莽铁骑踏破此谷，南下云州，掠走多少大周子民？男人为奴，割舌挖眼，生不如死！妇孺充作‘两脚羊’，寒冬腊月，悬于营帐之外，活活冻硬，充作军粮！” 他每说一句，陌刀便向前顿地一次，沉闷的撞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大周士卒的心上！俘虏群中传来压抑不住的悲鸣，那些北莽士兵的脸上也露出了惨然之色。
“左贤王阿史那秃噜，”陈锋刀尖一指京观顶端那颗须发戟张的头颅，“仅去岁秋冬，其部于云州掠我边民三万七千众！生还者不足百人！本王今日斩他一人，筑此京观，非为耀武——”他声调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裂帛，“乃是要北莽记住！大周之民，非尔等圈养之牲！敢伸爪牙者，有如此獠！本王杀一人，可活万人！此非罪孽，乃大慈悲！”
“吼！吼！吼！” 玄甲军阵中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被点燃的血性与认同！罗万山身后那些北镇抚司的士卒，亦有不少人攥紧了拳头，眼含热泪！边军苦莽久矣！
罗万山如遭重击，踉跄一步，所有斥责的话语被死死堵在喉咙里。他看着那些北莽俘虏眼中升起的恐惧与……一丝茫然，看着大周士卒眼中燃烧的火焰，突然意识到，这座血腥京观，非但没有激起北莽俘虏的死志，反而如同一座无形的巨山，彻底压垮了他们的战意！陈锋，是在用最暴烈的手段，行最狠辣的攻心之策！
苍梧关内，岭南首府。钦差周世坤的蟒纹靴重重踏在官仓新铺的青石板上，溅起几点泥水。他嫌恶地皱了皱眉，用一方丝帕掩住口鼻，仿佛这充盈着稻米清香的空气也污浊不堪。眼前，是堆积如山的粮囤，金黄的稻谷从麻袋缝隙中流淌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更远处，新开的药田如同绿色棋盘，医官领着百姓在垄间穿梭，晾晒草药的竹席铺满了河滩，风中弥漫着辛涩而生机勃勃的气息。
“周大人请看，”岭南长史苏文清指着粮仓，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自豪，“此乃王爷亲自主持培育的‘玉岭稻’，耐瘴耐湿，亩产可达四百斤！去岁岭南七郡大熟，仓廪皆满！今春瘴疫，王爷又命王府医官遍采草药，制成‘避瘴散’，分发各郡，染病者十去七八……”
“够了！”周世坤猛地打断，丝帕后传来尖利的冷笑，“苏长史是在向本官炫耀岭南富庶？还是在为陈锋表功？”他猛地甩袖，指向那些排队领药的百姓，眼中尽是轻蔑，“区区草芥之民，死了便死了！陈锋不思在王府自省，反而收买人心，耗费钱粮于此等无用之事，是何居心？更遑论其擅起边衅，屠戮北莽左贤王，筑造京观！此乃祸国之举！尔等身为臣属，非但不劝谏，反而助纣为虐！该当何罪？！”
苏文清脸色瞬间惨白，袖中拳头紧握。就在此时，一名王府侍卫疾步而来，在苏文清耳边低语几句。苏文清眼中精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对周世坤拱手道：“大人息怒。王爷已自黑石谷星夜兼程而回，此刻正在王府恭候圣旨。大人，请移步王府宣旨吧。”
周世坤冷哼一声，昂首登上早已备好的华贵车辇。然而车行不过半刻，穿过两条街巷，便被汹涌的人潮堵得寸步难行！
“岭南王万岁！”“王爷活命之恩！” 震耳欲聋的呼喊如同海啸般拍打着车辇！无数衣衫虽旧却浆洗干净的百姓，箪食壶浆，挤在道路两旁，男女老少眼中皆含着热泪，拼命将手中的鸡蛋、腊肉、甚至只是几个还带着泥土的芋头塞向护卫在车辇旁的王府亲卫。几个白发老妪在孙辈搀扶下，颤巍巍地朝着王府方向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更有数名乡绅模样的老者，抬着一块新制的万民匾额，上书四个遒劲大字——“泽被苍生”！
周世坤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场面，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手指死死抠住窗棂。他奉旨而来，手持圣谕，可在这岭南，百姓心中只有陈锋！这哪是什么边陲瘴疠之地？分明是陈锋的铁桶江山！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远在黑石谷的玄色身影，其根基已深植于这片土地的血脉之中，绝非一道圣旨可以撼动！
岭南王府正堂，香案高设。周世坤强作镇定，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尖利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岭南王陈锋，擅起边衅，屠戮邻邦贵酋，筑造京观，有违仁德，更置邦交于险境！着即革除王爵，夺岭南军政诸权，即刻锁拿进京问罪！钦此！”
“钦此”二字落地，堂内死寂。王府属官皆面沉似水，按刀侍卫的目光利如鹰隼。周世坤色厉内荏地喝道：“陈锋！还不跪下接旨，更待何时？！”
陈锋端坐主位，玄色常服纤尘不染，指尖正捏着一枚岭南特产的龙眼，慢条斯理地剥开果壳，晶莹的果肉在他指尖滚动。他抬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那废爵夺权的旨意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周钦差一路辛苦。”陈锋将剥好的龙眼放入口中，声音含混却清晰，“圣旨？本王看见了。不过，在接旨之前，本王倒想请钦差看一样东西。”他随意地拍了拍手。
侧门开启，两名玄甲亲卫押着一个浑身筛糠、身着北莽百夫长皮袄的俘虏步入堂中。那俘虏一见到周世坤，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扑倒在地，用生硬的周语哭嚎：“大人！大人救我！我是奉了……奉了……”
“奉了谁的命令？”陈锋的声音如同寒冰。
俘虏惊恐地看了一眼陈锋，又绝望地望向脸色骤变的周世坤，猛地嚎叫出来：“是奉了太子殿下密使的令！还有这位钦差大人随行副使的传信！让我部在钦差抵达岭南前三日，乔装成岭南军，袭杀云州边境三个村落！嫁祸岭南王啊！大人！你们答应的保我……”
“住口！胡言乱语！”周世坤魂飞魄散，厉声尖叫，手中圣旨“啪嗒”掉落在地！他身后的副使更是面无人色，踉跄后退！
陈锋俯身，拾起那卷明黄圣旨，指尖拂过冰凉的绸面，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钦差大人，您说，这样一份构陷忠良、勾结外敌、意图挑起两国血战的伪诏……”他手腕猛地一抖，刺啦一声！坚韧的圣旨竟被生生撕裂成两半！“本王该接吗？！”
“你……你敢毁诏？！此乃大逆！”周世坤指着陈锋，浑身颤抖。
“大逆？”陈锋随手将残破的圣旨丢在周世坤脚下，如同丢弃一块破布，“本王只知，岭南之地，容不得此等藏污纳垢之物。来人！”
“在！”雷万山如铁塔般踏入，玄甲铿锵。
“请钦差大人及其随行，暂居王府‘清心苑’休养。没有本王手令，一只蚊子也不许飞出去。”陈锋声音淡漠，“至于这位北莽朋友和副使大人……交给陆远，本王要知道，这‘伪诏’背后，每一笔肮脏交易！”
“陈锋！你敢软禁钦差？！朝廷……”周世坤的尖叫被雷万山蒲扇般的大手扼住喉咙，如同被提起的鸡鸭般拖了出去。副使与北莽俘虏的哀嚎求饶声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
王府正堂恢复死寂。苏文清看着地上残破的圣旨，声音发紧：“王爷，如此强硬，京城恐有雷霆之怒……”
陈锋踱至窗前，推开雕花木棂。窗外，苍梧城万家灯火，炊烟袅袅，远山如黛。他目光投向更北的方向，越过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那座被权力腐蚀的金色牢笼。
“雷霆？”他轻轻一笑，指尖碾碎一枚龙眼核，“本王在岭南三年，育良种以活万民，练精兵以御外辱，行的是煌煌正道！京城那些坐看边民涂炭、只知争权夺利的蠹虫，也配降雷霆？”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带起凛冽的风：
“传令！”
“一、将伪诏之事及北莽俘虏口供，详列罪证，抄送九皇子及朝中清流！”
“二、以本王名义，发布‘安民告示’！昭告岭南七郡：本王在此，天塌不下来！凡有胆犯境者，陌刀斩之！”
“三、命墨衡，督造司全力开工！本王要陌刀三千，玄甲两万！三月之内，军械粮草，务必齐备！”
他目光如出鞘之剑，刺破苍穹：“京城要战，那便战！本王倒要看看，这大周的天，究竟该由谁来撑！” 窗外，一道惊雷撕裂暮色，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金鳞之光——那绝非池中之物，而是即将搅动九霄的……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