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山的膝盖深陷在泥泞里，粗重的喘息混杂着血腥气，在破败的王府前院弥漫。那双曾经凶光毕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巨力碾碎意志后的空洞与恐惧。陈锋那只刚刚捏碎钢刀的手，随意地搭在腰间，指节匀称，看不出丝毫发力后的痕迹，只有沾染的几点泥污。
“安……安境税？”屠山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声带也被那无形的巨力揉搓过。
“怎么？”陈锋微微俯身，阴影笼罩着屠山颤抖的身躯，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黑虎寨盘踞本王封地，劫掠商旅，鱼肉百姓，难道不该给本王这个主人，一点补偿？”他目光扫过屠山身后那几个早已吓瘫在地、裤裆湿透的喽啰，“还是说，你们更愿意拿命来抵？”
“给！给！给！”屠山猛地一个激灵，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人……小人回去就禀报大当家！按……按规矩孝敬王爷！求王爷饶命！”
陈锋直起身，目光越过跪伏的屠山，投向王府残破大门外那片被蛮荒山林环抱的谷地。浑浊的南越河水在远处奔流，低矮的棚屋散落在河畔，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躲在倒塌的土墙后，惊恐地朝这边张望。这就是他的岭南，一片被朝廷遗忘、被瘴疠笼罩、被匪患蹂躏的绝地。
“滚吧。”陈锋的声音不带情绪，“告诉你们大当家，本王的‘安境税’，一粒米都不能少。三日后，本王在此，静候佳音。”
屠山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拖起吓傻的手下，连地上的断刀残片都顾不上捡，狼狈不堪地消失在王府外的土路上，只留下几道仓惶的泥痕。
“殿……殿下……”福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着陈锋的眼神如同看着降世的魔神，“那……那可是黑虎寨的煞星……”
拄着拐杖的赵铁柱却猛地踏前一步，仅存的右腿重重顿地，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嘶声道：“殿下神威！老赵……老赵服了！”他亲眼目睹了那神魔般的力量，那是超越他三十年戍边生涯认知的恐怖！这绝非一个“荒唐皇子”所能拥有！
陈锋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腿裤管上：“服了，就去做事。三百残兵，本王只给你两天。”
“诺！”赵铁柱吼声如雷，转身就走，拐杖点在泥地里，步伐竟比来时快了一倍，仿佛有一股沉寂多年的血气，被那绝对的力量重新点燃。
岭南的夜，潮湿、闷热，带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隐约的瘴气甜腥。破败的王府后院，那间供奉着骨祭陌刀的百越神庙，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幽深。陈锋盘膝坐在冰冷的巨石祭坛前，闭目凝神。
识海深处，那道冰冷的意志烙印如同亘古星辰，静静悬浮。意念触及的刹那，一股比之前“岭南之始”更为精纯、更为浩瀚的力量洪流，如同沉寂万载的星河倒卷，轰然降临！
“嗡——！”
陈锋身体剧震！筋骨齐鸣！百越战骨的初成，让他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天地熔炉！这股力量不再是简单的冲刷，而是带着蛮荒的意志，捶打、熔炼、重塑！
「百越祖祭，馈赠苍生！签领：神赐之种！」
伴随着烙印的波动，无数关于“种子”的信息碎片涌入脑海——并非具体的耕种之法，而是这些种子蕴含的、超越时代的生命力与适应性！它们能扎根于瘴疠毒土，无惧湿热虫豸，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汲取贫瘠土地中的养分，结出饱满的穗实！
蜕变在无声中完成。陈锋睁开眼，摊开手掌。掌心处，几粒稻谷静静躺着。谷粒饱满，色泽金黄，比寻常稻谷大了近乎一倍，表皮流转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奇异光泽，握在手中，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蓬勃欲出的盎然生机！
神赐之种！无需系统提示，陈锋已然明悟，这便是改变岭南根基之物！瘴疠之地最大的困局，不是匪患，而是饥荒！无粮，则民心不稳，军心不固，一切宏图皆为空谈！
他起身，赤足走出神庙。月光下，他来到王府后院一片荒废的菜畦旁。泥土板结，碎石遍布，几株顽强的杂草在夜风中瑟缩。陈锋蹲下身，徒手挖开一小片泥土，将那几粒金黄的稻谷，深深埋下。
没有施肥，没有浇水。就在谷粒入土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生命脉动，顺着他的指尖传入感知。仿佛沉睡的巨兽，在地底深处，睁开了第一只眼。
翌日清晨，王府残破的前院。
三百余人稀稀拉拉地站着，如同被风霜摧残过的枯草。有须发皆白、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拄着木棍、锈枪，眼神麻木；有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青壮，畏缩地躲在人群后面，眼神里只有对饥饿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这就是赵铁柱拼尽全力，从南越城周边搜罗来的“兵源”。空气中弥漫着汗酸、劣质酒气和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陈锋站在台阶上，一身半旧的亲王常服，与这片破败格格不入。他的目光扫过，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人群一阵骚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在接触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时，僵在了原地。
“本王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锋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砸在每个人心头，“废物王爷，带着一群废物兵，守着一座废物城，在这片被朝廷抛弃的蛮荒等死。”
人群死寂，连呼吸都屏住了。赵铁柱拄着拐杖，挺直脊梁，眼神灼热。
“但本王告诉你们，”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岭南，不是坟墓！是本王的封疆！是你们的家园！从今日起，想活命的，想吃饱饭的，想挺直腰杆做人的——留下！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家伙！不想活的，现在就滚！本王绝不阻拦！”
人群鸦雀无声。绝望麻木的眼神中，开始有微弱的火星在跳动。吃饱饭？挺直腰杆？这些字眼对他们而言，遥远得像天方夜谭。
“王爷……”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兵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嘶哑，“没……没粮啊……地……地里种不出东西……”
陈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抬手，指向后院的方向：“粮，本王有！就在后面！”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怀疑、渴望、难以置信的目光交织。福安适时地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盆，从后院蹒跚走来。盆里，是半盆热气腾腾、颗粒饱满、散发着浓郁米香的粟米饭！那金黄的色泽，那诱人的香气，如同最致命的诱惑，瞬间点燃了所有饥饿的眼睛！
“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盆饭上，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肉！
“看见了吗？”陈锋的声音如同魔咒，“跟着本王，这就是你们每天的口粮！管够！”
“轰！”
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粉碎！三百多双眼睛里的火星瞬间燃成了火焰！饥饿是最原始的驱动力！为了这口饭，为了活下去，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愿为王爷效死！”赵铁柱第一个嘶吼出声，仅存的右腿重重顿地！
“愿为王爷效死！”
“愿为王爷效死！”
稀稀拉拉却最终汇聚成一片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破败的王府上空回荡，惊飞了林间的宿鸟。尽管他们衣衫褴褛，尽管他们武器破烂，但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开始在这支“岭南军”上空凝聚。
陈锋面无表情。恩，已施。接下来，便是立威。
“列队！”他一声断喝，如同金铁交鸣。
人群一阵混乱，推搡着，勉强站成了歪歪扭扭的几排。
“太慢！”陈锋眼神一厉，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人群！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鞭响伴随着惨叫！几个反应最慢、站得最歪的兵卒，被不知从何处抽来的藤条狠狠抽在背上，火辣辣的剧痛让他们瞬间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已回到台阶上的陈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柔韧的荆条。
“本王麾下，不养废物，更不养不听号令的兵！”陈锋的声音冰冷刺骨，“今日起，本王亲自操练尔等！赵铁柱！”
“末将在！”赵铁柱挺胸应诺。
“持杖巡视！凡懈怠、出错者，杖责十下！你手下留情一分，本王便在你身上补足！”
“诺！”赵铁柱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亲兵递来的硬木军棍，如同门神般立在队列旁，眼神锐利如鹰。
烈日当空，破败的王府前院化作了炼狱。简单的站姿、转向、行进，对这些早已被生活磨去棱角的残兵弱卒而言，不啻于酷刑。汗水混合着泥垢流淌，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交织。荆条破空声与军棍着肉声不时响起，伴随着陈锋冰冷无情的呵斥。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人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拖下去！”陈锋眼皮都没抬，“今日口粮减半！明日再倒，滚出军营！”
冷酷的处置让所有人心中一凛，咬紧牙关，将腰杆挺得更直，哪怕双腿已抖如筛糠。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如同铁铸的身影，敬畏与恐惧深入骨髓。这位王爷，是真的会杀人的！但跟着他，也真的有饭吃！
三日后，黄昏。
王府前院已被简单平整，三百兵卒在赵铁柱的嘶吼声中，进行着今日最后的操练。动作依旧生涩，队列依旧歪斜，但已能看出基本的轮廓，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麻木之外的、属于军伍的凶悍。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压抑的喘息。
屠山再次出现在王府门口。这一次，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喽啰，抬着三个沉甸甸的大木箱。他脸上的刀疤扭曲着，眼神复杂，敬畏、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
“王……王爷……”屠山的声音干涩，“黑虎寨……奉上安境税！白银……三千两！”他示意手下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锭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陈锋的目光却根本没看那些银子，只是淡淡地扫了屠山一眼：“本王记得，是三日前。”
屠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山……山路难行……耽搁了……求王爷恕罪！”
“下不为例。”陈锋的声音平淡，却让屠山如释重负又心头一紧，“东西放下，滚吧。”
屠山不敢多言，连忙带人放下箱子，如同逃离魔窟般匆匆离去。
“王爷，这……”赵铁柱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兵卒，眼中燃起希望。有了银子，就能买粮，买兵器！
陈锋却转身，径直走向后院。赵铁柱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后院那片荒芜的菜畦旁，陈锋停下了脚步。福安正佝偻着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中的水瓢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三天前还只有几株杂草的板结土地上，此刻竟已是一片郁郁葱葱！一株株奇异的水稻拔地而起，高度已近人腰！稻秆粗壮如小指，叶片肥厚宽大，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墨绿色。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稻穗已然抽出！虽然还未完全成熟，但那沉甸甸、密匝匝、颗粒饱满远超市面上任何稻种的穗头，已初具规模！一股清新而浓郁的谷物芬芳，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弥漫开来，将王府后院的腐朽霉味都驱散了不少！
“这……这……”赵铁柱的拐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神迹！“神……神粮！王爷！这是神粮啊！”
福安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片稻田连连磕头：“天佑王爷！天佑岭南啊！”
陈锋弯腰，轻轻抚摸过一株稻穗。指尖传来饱满而充满弹性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磅礴的生命力。他能“听”到这些稻株的根系在贫瘠的毒土中疯狂蔓延、汲取养分的声音。神赐之种，名不虚传！
他摘下一粒尚未完全成熟的谷粒，指尖微微用力。谷壳轻易被碾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如同白玉般温润的米粒。一股精纯的米香瞬间逸散，比刚才浓郁十倍！
赵铁柱和福安贪婪地吸着这从未闻过的香气，腹中饥饿的鸣叫更加响亮，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渴望。
“赵铁柱。”陈锋的声音将两人从震撼中唤醒。
“末将在！”赵铁柱猛地回神，捡起拐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调一队人，日夜轮守此地。”陈锋的目光扫过这片小小的金色希望，“一粒种子，都不许有失！”
“诺！”赵铁柱嘶声应命，看向那片稻田的眼神，如同看着比三千两白银贵重千万倍的宝藏！有了这个，岭南就真的有了根！
陈锋望向南方那片更加幽深的、被瘴气笼罩的十万大山。粮种已现，军威初立。但这岭南的毒瘤，远不止一个黑虎寨。那些隐藏在山林深处的百越部落，那些对中原王朝充满敌意的眼睛，还有……那个盘踞在黑风岭深处、至今未曾露面的黑虎寨大当家。
他攥紧了掌心那粒温润如玉的米粒，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岭南的天，正在他掌中一点一点染上新的颜色。而他的签到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