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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岚凤城的灯火在身后渐次湮灭,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吞噬。莫离黑袍猎猎,如同暗夜本身凝聚而成的人形,凌绝紧随其后,只觉得周遭空气愈来愈冷,愈来愈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冰河之上。

两人身形飘忽,如鬼似魅,掠过重重屋脊檐角,竟未惊动半片瓦砾、半点尘埃。凌绝运转《云龙九现》,初时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觉体内真气流转如意,身形渐轻,竟能勉强跟上莫离那近乎缩地成寸的恐怖速度。

约莫一炷香后,莫离身形陡然下沉,如陨星坠地,无声无息落入城外一片荒败之地。凌绝紧随其后,落地时只激起些许微尘。

眼前是一座彻底倾颓的山神庙。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腐朽的骸骨,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半扇庙门歪斜地挂着,随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垂死者的呻吟。庙内蛛网密布,厚积的灰尘散发着陈腐的气息。那尊泥塑神像早已面目模糊,头颅断了一半,空荡荡的眼窝漠然地凝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唯有一缕残破的月光,透过屋顶巨大的窟窿和窗棂的裂隙,切割下冰冷破碎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浮动飞舞的亿万灰尘。

莫离负手而立,背对着凌绝,身形仿佛与庙宇最深沉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却字字重若千钧,如同冰锥狠狠砸入凌绝的心湖,冻结一切涟漪,只留下冰冷的回响:

“修行之道,非仅闭门枯坐,吞吐灵气。更是于生死一线间砥砺锋芒,于血火厮杀中印证所学。你身负的血海深仇,其仇敌绝非庸碌之辈,他们隐匿于深渊暗处,势力盘根错节,毒蔓遍及四野。一味苦修,不过是温室娇花,看似绚烂,实则经不起半分风雨摧折。从今夜起,你的修行,正式步入猎杀阶段。以血淬刃,以命为注。”

凌绝心神剧震,一股压抑在血脉最深处、近乎本能的凶戾之气被这冷酷的话语骤然点燃,奔涌咆哮。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夜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沉凝如铁:“师尊吩咐,弟子谨遵师命!”

“猎杀,非是匹夫之勇,逞凶斗狠。”莫离缓缓转身,月光恰好照亮他半张脸,那目光幽深,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深渊,刺入凌绝眼底,窥探着他每一丝心绪波动,“其一,知己知彼,谋定后动。出手之前,需如鹰隼窥视,洞察目标修为深浅、功法习性、命门弱点,周遭环境一草一木,气流变化,乃至可能存在的援手与陷阱。一击不中,即刻远遁千里,切忌恋战贪功,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其二,隐匿为先。藏匿自身气息、身形、乃至最细微的一丝杀意,胜过任何强攻硬打。在你足够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之前,黑暗是你最忠诚的护甲,沉默是你最致命的匕首。你要学会成为阴影的一部分,成为目标噩梦中都未曾浮现的无常索命者。”

“其三,效率至上。猎杀务求精准、迅捷、致命。调动每一分真气,运用每一寸肌肉,追求以最少的力量,造成最大的战果,尽可能不惊动任何无关之人。你的时间,你的真气,你兵器破风的声音,乃至你脚步带起的尘埃,都可能成为敌人窥破你、锁定你的致命破绽。”

“其四,绝不留痕。事后处置,与猎杀本身同等重要。尸体、血迹、兵刃碰撞的刮痕、真气残留的波动,乃至你因情绪波动而逸散的一丝气息,皆需彻底抹除干净。要让你的敌人如同撞上无形鬼魅,死的莫名其妙,寻不到丝毫头绪,让恐惧在他们之中如瘟疫般蔓延。”

寥寥数语,却冰冷清晰地勾勒出一条残酷、高效、黑暗的生存与复仇之路,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凌绝屏息凝神,心脏剧烈跳动,将这些铁律一字不差地深刻入脑海,融入骨髓。

莫离说完,自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粗布包裹,随手扔在凌绝脚下,激起一小片灰尘。“换上。”

凌绝解开包裹,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汗酸、霉腐、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套破烂不堪、沾满板结油污和干涸泥垢的乞丐服,几撮纠结花白、沾染污渍的假发胡须,一盒质地奇异、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易容药膏,一看便知能改变肤色、制造出逼真的皱纹与老人斑,甚至还有一根被手摩挲得油光发亮、顶端甚至有些包浆的丑陋木棍,充作拐杖。

凌绝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脱下身上那件虽旧却整洁的衣衫,露出精壮却仍显少年青涩的身躯。他毫不犹豫地将那身足以让任何常人掩鼻退避三舍、甚至引来苍蝇的行头穿上,粗糙肮脏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极其不适的触感。他挖出药膏,仔细地涂抹在脸、脖颈、手臂所有可能裸露之处,冰凉的膏体迅速贴合皮肤,改变着色泽与纹理。片刻之后,一个满面沧桑、皱纹深嵌如刀刻、眼神浑浊昏黄、浑身散发着穷困潦倒死亡气息的佝偻老乞丐,便取代了少年凌绝,出现在这破庙之中。他甚至刻意运转《碎玉劫体》中的敛息之法,将自身蓬勃的气血波动压抑到几近枯竭的程度,呼吸变得微弱而绵长,还带着老人特有的痰音,完美模仿着垂暮老人的腐朽体态。

莫离静静地看着,微微颔首,对凌绝这近乎本能的领悟力和执行力表示出一丝认可。他屈指一弹,一点微不可察的幽光没入凌绝眉心。霎时间,一幅清晰的精神图景在凌绝脑海展开,正是岚凤城周边区域的详图,其中几个区域被标记以暗红色的光点,隐隐波动,显示出近期黑衣蒙面人异常活动的频繁迹象。

“去吧。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用你的手去感受……用你敌人的血,来温热你的武器,来烙印何为真正的猎杀。”莫离的声音仿佛直接从凌绝心底响起,“天明之前,鸡鸣第一声,回此处。”

话音未落,莫离的身影就在凌绝眼前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威压,证明方才并非幻梦。

凌绝,不,此刻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乞丐。他用力握紧了手中那根丑陋的木棍拐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隐藏在浑浊眼眸最深处的目光,却锐利、冰冷、炽热如即将扑食的夜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冰冷的杀机。他蹒跚着,一步三摇地走出破庙,身影迅速融入了无边浓稠的夜色,仿佛一滴水汇入了墨海。

根据莫离给予的方位信息,他首先朝着标记中最亮的一个红点潜行而去——城西一片鱼龙混杂、治安混乱到连官府差役都不愿轻易深入的棚户区。这里巷道狭窄扭曲如同迷宫,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败、粪便和廉价酒液混合的恶臭。这里是阴影滋生、罪恶蠕行的温床,是各种底层帮派、偷鸡摸狗之徒、逃犯以及来历不明之人最喜欢的藏身巢穴。

《云龙九现》的身法在这复杂恶劣到了极致的地形中,反而展现了惊人的适应性。他看似老迈踉跄,每一步都虚弱无力,恰好踩在阴影与废弃物堆的遮蔽之中,身体轻得如同没有重量,落地无声,气息更是与周遭的污秽腐臭完美融合,不分彼此。灵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谨慎地向四周蔓延开来,探查着前方的一切动静,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

穿过大半个棚户区,在一处堆满腐烂菜叶和破瓦罐的死胡同尽头,他的灵识终于捕捉到了目标——一个同样身着黑衣、面罩遮脸的身影,正斜倚在相对干净些的墙角,身体姿态松弛中带着一丝警惕,修为约在先天初期左右,气息略显浮躁虚浮,不时焦躁地用靴底碾着地上的碎石子,显然并非核心人员,只是个负责外围望风的小角色。

凌绝心中冷静如万载寒冰,杀意却如岩浆般在冰层下奔腾。他故意踢翻了一个半埋在垃圾里的空破瓦罐,发出了一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哐当”轻响。

“谁?!”那黑衣蒙面人立刻警觉,低喝一声,手瞬间按上腰间的弯刀刀柄,身体绷紧,谨慎地朝着声音来源一步步走来。他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沉重。

凌绝蜷缩在更深的墙角,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受惊老人才有的含糊哀鸣,浑身散发着恐惧和酸臭气。

黑衣人转过那堆叠得摇摇欲坠的破木箱,目光扫过,看到那个缩在墙角、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似乎下一秒就要吓破胆的肮脏老乞丐,紧绷的心神下意识地微微一松,按着刀柄的手也松懈了几分,嘴里厌恶地啐了一口:“呸!老不死的臭要饭的,吓老子一跳!滚远点!”

就在他心神松懈、视线移开、准备转身退回原位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原本抖得如同筛糠的老乞丐,眼中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凶兽猛然睁开了猩红的竖瞳!所有的老态、龙钟、恐惧在百分之一瞬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冰冷杀意!他的动作快如鬼魅暴起,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手中的木棍拐杖不再是支撑物,而是化作了最阴毒的凶器!并非势大力沉的砸击,而是将《劫烬拳》凝练、爆发、穿透的发力技巧蕴含其中,无声无息,却迅疾狠辣到了极致,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直刺对方咽喉下方最为脆弱的气管要害!

速度!绝对的速度!超越那黑衣人神经反应的速度!

那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喉头猛地一凉,一股尖锐无比的剧痛瞬间炸开,淹没了他的所有感知!他想要惊呼,想要拔刀,却只能从被洞穿的气管里挤出几声微弱而诡异的“嗬嗬”漏气声,眼中的惊骇、恐惧、难以置信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迅速黯淡下去。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软软地向前栽倒。

凌绝一把扶住即将倒地的尸体,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避免发出过大的响声。他动作麻利如最熟练的屠夫,将尚且温热的尸体迅速拖入旁边一个堆满烂麻袋的更深的阴影角落。灵识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察觉。他迅速搜查尸体,除了一些散碎银两和一枚造型古怪、触手冰凉、刻有“柒叁”字样的黑色铁牌外,别无他物。

他没有丝毫停留,运转真气,掌心按在尸体心口,《碎玉劫体》的暗劲如同阴毒的针,瞬间震碎了其心脏经脉,旋即一丝微不可察的暗红劫气微吐,将其周身骨骼也悄然震出无数细微裂痕,从内部造成类似旧伤复发骤然猝死的假象。做完这一切,他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现场。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被胡同里固有的恶臭所掩盖。

第一次亲手猎杀,终结一条生命。凌绝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成功后才有空剧烈地鼓动了几下,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以及一种深埋于血脉深处的、扭曲而炽热的快意正在缓慢流淌。这些黑衣蒙面人,与那夜屠戮他父母的凶手,穿着如出一辙,气息同源!他忍不住在心底发出无声却疯狂的咆哮:“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孩儿给你们报仇了!这只是第一个!你们的血海深仇,孩儿要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十倍、百倍地偿还!我要让他们在无尽的恐惧中灭亡!”

他继续游弋,如同彻底融入了夜色的猎豹,贪婪地寻找着下一个猎物。根据脑海中的地图,他潜向城南一片因近期帮派火拼而显得格外冷清荒凉的废弃仓库区。

这里的寂静更加深邃,只有野猫的嘶叫和风吹过破败铁皮的呜咽声。凌绝的灵识如同最灵敏的触须,仔细探查着。终于,在外围一段高大但布满裂缝的围墙下,他发现了第二个目标。此人修为明显高于前一个,约在先天中期,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正独自一人沿着墙根阴影小心翼翼地游走,右手始终按在腰后,那里似乎藏着短刃或飞镖之类的武器,显得极为专业警惕。

硬杀上去,很可能陷入缠斗,闹出动静。凌绝立刻压下躁动的杀意,如同最有耐心的沙漠毒蝎,悄然潜伏在一辆废弃的、只剩骨架的板车底下,利用杂物完美隐藏自身,连呼吸都几乎断绝。他冰冷地计算着对方游走的节奏、步伐距离、以及视线扫动的死角。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黑衣人极其谨慎,循环往复地巡视着。终于,在他再一次完成巡视,转身,背对着凌绝这个方向,视线望向远处仓库屋顶的刹那——

动若雷霆!

凌绝动了!《云龙九现》身法在这一刻催动到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极致!从车底滑出的并非人影,而是一道贴地疾掠的暗淡流光,如同被疾风吹起的一片枯叶,瞬间无声无息地掠过数丈距离,精准无比地贴近对方身后阴影之中!右手并指如刀,淡青色的先天真气高度凝聚于指尖,更有一丝微不可察却凌厉无比的暗红劫气缠绕其上,带着洞穿金铁的锋芒,精准无比地点向对方后脑最为致命的玉枕穴!

那黑衣人在最后一刻,超乎常人的警觉让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一丝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异样,脖颈寒毛倒竖,刚欲猛然回头格挡——

太迟了!

那凝聚了死亡气息的指刀,已然先一步轻轻点落!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子落地的闷响。阴寒凌厉的指力如同附骨之蛆,瞬间摧毁了他的脑部一切生机,所有动作凝固在半途,连半声闷哼都未能发出,便眼前一黑,向前软软扑倒。凌绝再次如鬼魅般扶住尸体,拖入旁边一个破损的排水涵洞,熟练地毁尸灭迹,搜走铁牌和几枚淬毒的飞镖。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比第一次耗时更短。

连杀两人,凌绝的动作越发纯熟冷静,对《云龙九现》的诡变、《劫烬拳》力量的凝练爆发、在隐匿袭杀中的精妙运用,有了更深的体会和掌控。杀戮的技艺,正以惊人的速度在他手中娴熟。

当他根据灵识感应,悄无声息地摸到城北一处相对富裕宁静的民居区域时,已是后半夜。此地的寂静却突然被激烈的打斗声、哭喊声、怒骂声打破!

凌绝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游上街角一株高大槐树的浓密树冠,透过枝叶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三名黑衣蒙面人,正疯狂地攻击一户青砖瓦房的人家!院门早已被狂暴的刀罡劈得粉碎,木屑遍地。院内,一名家丁打扮的汉子倒在血泊中,手臂被斩断,生死不知。另有两名护院模样的男子正挥舞朴刀拼命抵挡,却已是浑身浴血,险象环生。一个穿着绸缎、看似男主人的中年人手持长剑,手臂颤抖地护着身后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幼童、脸色惨白如纸的妇人。

“大哥!别再玩了!宝物肯定就在他家,我是一路从黑市跟踪那老家伙而来的,绝对不会错!杀光他们,我们仔细搜,一定能搜出来!”一个身形略矮的黑衣人狞笑着叫道,刀光一闪,又将一名护院的大腿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那护院惨叫着倒地。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的孩子吧……我们真的不知道什么宝物啊……我们就是普通人家啊……”那妇人发出绝望崩溃的哭嚎,声音凄厉刺耳。

那孩子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只会把小脸死死埋在母亲怀里,小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凌绝的拳头猛然攥紧,指甲瞬间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翻腾情绪的万分之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与他记忆深处那最黑暗、最血腥的一夜何其相似!父母惨死眼前,自己无力回天的绝望与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凶兽,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脏!这些黑衣杂碎,视人命如草芥,手段残忍,与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理智在冰冷地告诫他:师尊之命是猎杀落单或力弱之敌,而非正面冲突。对方三人,修为皆不弱,他们气息浑厚,都在先天后期巅峰及以上!贸然介入,不仅可能无法救人,更会彻底暴露自身,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但是……但是那妇人绝望的眼神,那孩子惊恐的颤抖,那男人无助的颤抖……与他记忆中父母最后的身影重重叠叠!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剧烈挣扎之际,那名修为最高的黑衣人头目,似乎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手中长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寒芒,一刀劈飞了最后一名护院手中的朴刀,顺势一脚将其踹得胸骨塌陷,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再无生息。

然后,他滴血的钢刀抬起,狞笑着,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紧紧抱在一起、已然彻底绝望的母子二人。那矮个子黑衣人也笑嘻嘻地提刀逼向那持剑颤抖的男主人。

“不……不要……”男主人绝望地嘶吼,剑都快要握不住。

就在那黑衣人头目的刀锋即将挥落,那矮个子黑衣人也举刀欲砍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枚蕴含着凌厉真气的碎瓦片,从街对角黑暗处电射而出,并非射向人,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在那黑衣人头目挥落的刀身侧面!

“铛!”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那黑衣人头目手腕微微一麻,刀势不由自主地一偏,擦着妇人的发髻斩在了空处,斩落几缕青丝。

“谁?!!”三名黑衣人骇然一惊,同时暴喝,锐利的目光猛地扫向碎瓦片射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身影佝偻、拄着拐杖的老乞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破碎的院门之外,正低着头,剧烈地咳嗽着,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巧合,或者是他被呛到随意扔出的东西。

“妈的!一个老臭要饭的,找死!!”那矮个子黑衣人脾气暴躁,见状怒骂一声,舍了那男主人,提刀便冲向凌绝,刀光直劈其头颅!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想将这突然出现、败兴的“老乞丐”直接分尸!

那“老乞丐”似乎被吓傻了,惊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看似狼狈无比、巧合至极地脚下一滑,身体一歪,恰好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致命的刀锋!同时,他手中的木棍拐杖“无意间”向前一递,顶端恰好点在了那矮个子黑衣人前冲的膝盖侧后方某个关节处!

“哎哟!”矮个子黑衣人只觉得膝窝一麻,整条腿瞬间酸软无力,前冲的势头顿时变成狗吃屎般的狼狈前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老东西有点邪门!”那为首的黑衣人头目目光一凝,看出了不对劲,他不再犹豫,低喝一声:“一起上,先宰了这老鬼!”

三人顿时舍了那已然呆滞的一家人,刀光霍霍,同时扑向凌绝!刀罡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空之声,将凌绝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凌绝既然已经出手,便不再有丝毫保留!《云龙九现》身法彻底展开!在狭小的院落中,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又似惊涛骇浪中穿梭的游鱼!看似惊险万分、每一次都堪堪避过致命的刀锋,衣角被凌厉的刀气割裂破碎,实则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计算精准!他并不与对方硬拼力量,而是将身法的诡变发挥到了极致,同时,劫烬拳的阴狠暗劲透过那根看似不堪一击的木棍偶尔点出、拨动!

“铛!嗤!啪!”

木棍与钢刀碰撞,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每一次碰撞,都有一股灼热、腐蚀、震荡的诡异劲力透过刀身传入黑衣人体内,震得他们手臂酸麻,气血翻腾,极不好受!虽不致命,却每每击打在对方发力的关键节点、关节、穴窍等难受之处,让他们的攻势为之凝滞、变形!

三名黑衣人越打越是心惊,越是憋屈!他们空有强横的修为和凌厉的刀法,却仿佛在和一道抓不住的影子、一阵摸不着的阴风搏斗!对方的招数诡异刁钻到了极点,那根破木棍时而如毒蛇点刺,时而如铁鞭横扫,时而又化作无数棍影扰人视线!他们气得哇哇乱叫,攻势越发狂乱急躁,却连这老乞丐的衣角都难以切实碰到,反而自己身上时不时被棍端点中,虽未破皮,却内里隐隐作痛,难受得想要吐血!

“混蛋!有本事别躲!”矮个子黑衣人怒吼道。

混乱中,凌绝沙哑着嗓子,对那吓呆了的男主人吼道:“还不快带家人走!从后门走!快!”

那男主人如梦初醒,看着如同鬼魅般独自缠住三名凶徒的“老乞丐”,眼中闪过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震惊,他来不及多想,连忙拉起几乎瘫软的妻儿,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院。

“想跑?!拦住他们!”黑衣人头目见状大急,厉声喝道,强行一刀逼退凌绝,便要抽身追击。

凌绝眼中寒光爆射!岂能让他得逞?!

他身形猛地一加速,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云龙九现》中的一式“龙跃云津”竟在压力下有了新的领悟,身影如同瞬移般,带出一连串清晰的残影,瞬间绕过另外两人,直接挡在了那黑衣人头目身前!

“老狗!你找死!”黑衣人头目暴怒,体内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长刀之上骤然吐出半尺长的惨白刀芒,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气息,以开山断流之势,狂猛地劈向凌绝头颅!这一刀,含怒而发,已是他的巅峰之力!刀未至,凌厉的刀风已然压得凌绝呼吸一窒,破烂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避无可避!

凌绝瞳孔骤缩!生死一线间,他所有的精神、意志、力量前所未有的集中!《碎玉劫体》功法疯狂运转,身体表面泛起一丝极淡的玉色光泽!他双手紧握那根灌注了全身先天真气和一丝劫力的木棍,不闪不避,一式“星火燎原”的终极变招,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棍尖一点,如同钻头般,悍然直捣对方心口!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那黑衣人头目没料到这看似猥琐的“老乞丐”竟然如此悍勇狠辣!但他对自己的修为和刀芒极具信心,怒吼一声,刀势不变,反而再加三分力,誓要将这碍事的老鬼连同那根破棍子一齐劈成两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完全不似木棍与钢刀碰撞的恐怖巨响在场中炸开!如同洪钟大吕猛烈的撞击!

狂暴的气劲以两人为中心猛地炸开,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地面的青砖瞬间被震碎大片,烟尘弥漫!

“咔嚓!”

那根经过特殊处理、坚硬逾铁的木棍,终究难以完全承受如此恐怖的力量对撞,从中间骤然断裂!碎片四溅!

然而,凌绝这凝聚了全部精气神、蕴含《劫烬拳》暗劲和一丝诡异劫力的一刺,威力远超对方想象!

那黑衣人头目只觉得一股尖锐、灼热、带着可怕穿透和腐蚀性的诡异力量,竟然瞬间撕裂了他护体真气和刀芒的阻挡,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胸膛!虽然他关键时刻强行扭转身形避开了心口要害,但那股力量依旧在他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猛然爆发!

“噗——!”

黑衣人头目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向后倒跌出去,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脸上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他的左肩锁骨处传来清晰的骨裂之声,一股灼热的异种真气正在他经脉内疯狂窜动、破坏!

凌绝也同样不好受!木棍断裂的瞬间,对方那凌厉无匹的刀芒虽然被抵消大半,但残余的刀气依旧劈碎了他的护体真气,在他右肩至胸口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鲜血瞬间飙射而出,将他破烂的衣衫染得更加暗红!巨大的冲击力也震得他五脏六腑如同移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但他借着对撞的巨力,以及木棍断裂的势头,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急速飘飞!同时,他一直空着的左手早已扣着的几枚石子,灌注真气,如同强弓劲弩般甩手射出,发出凄厉的尖啸,分取另外两名想要冲上来的黑衣人面门!

“小心暗器!”

那两人急忙挥刀格挡,“叮当”作响,被阻了一阻。

就借着这电光火石创造的瞬间,凌绝的身影已如同受伤却更显疯狂的夜枭,猛地投入墙外浓稠的黑暗之中,《云龙九现》身法施展到极限,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院内三名又惊又怒、身上带伤的黑衣人,一地的狼藉,弥漫的烟尘,和越发浓郁的血腥气。

“咳……咳咳……妈的!哪来的老疯子?!”那为首的黑衣人头目捂着碎裂的肩骨,感受着体内乱窜的异种真气,气得再次喷出一小口血,破口大骂,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惊疑和……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们连对方是谁,为什么出手都不知道!对方那诡异的身法、狠辣刁钻的攻击、以及最后那两败俱伤般的悍勇,都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再看向那家人逃跑的后门,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追得上?

“大哥!你没事吧?”另外两人急忙上前搀扶。

“追!给我搜!那老鬼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黑衣人头目不甘地嘶吼着,但声音却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远处,黑暗的巷道中,凌绝一路疾驰,强忍着肩头剧痛和体内翻腾的气血,直到彻底远离那片区域,才在一处荒废的宅院断墙后停下,再也忍不住,猛地咳出好几口淤积的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右肩的伤口血流如注,深可见骨,火辣辣地疼。

他迅速运转《碎玉劫体》心法,强行收缩肌肉,压制伤口,同时调动真气平复震荡的内腑。又从破烂衣衫上扯下布条,草草包扎止血。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冷汗,虚脱感阵阵袭来。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寒夜中的星辰。今夜,两次猎杀,一次阻敌救人的生死搏杀!他双手已然沾满血腥,自身亦浴血受伤。心中那片因仇恨而冰封的湖面下,某种名为“猎杀者”的意识,正彻底被唤苏醒,狰狞而冰冷。他对莫离师尊所言的猎杀之道,有了最直观、最血腥、最深刻的体验。隐匿、时机、一击必杀、毁尸灭迹、审时度势、乃至搏命之勇……这些铁律,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和浓郁的血腥味,深深地烙印入了他的灵魂,融入他的本能。

抬头望天,残月西斜,星光黯淡,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

黎明将至。

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压下所有疲惫与伤痛,再次佝偻起背,虽然右肩的剧痛让这个动作更加艰难逼真。他拄着半截断棍,步履蹒跚,一步一挪地,向着城外荒庙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融入黎明前最深最冷的黑暗之中,仿佛本身就是这黑暗孕育的一部分。

夜狩初啼,血路已开,声虽稚嫩,却已带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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