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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汗水顺着老陈头的额角往下淌,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

背上那一百来斤鱼,用藤条编的鱼篓勒得肩膀火辣辣地疼,胸口像是拉着个破风箱,呼哧作响。

他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前的李默,这小子简直不像个人。

五百多斤的鱼,堆得像座小山,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压在他身上。

李默的脚步却平稳得吓人,呼吸匀称,额头上只是露出细密的些许汗珠,那应该不是累的,反倒是炎热天气把汗珠逼出来的。

背上背的仿佛不是几百斤的重物,而是一捆干草。

“我说小默,你........你匀我点,我还能再背些。”老陈头喘着粗气说道。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李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老陈,你那份就够了,再多骨头该散架了。放心回去卖了钱,少不了你的。”

老陈头把鱼篓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拧开水囊灌了一大口。

“这不是钱的事!”

他抹了把嘴,“我老陈头跟你进山,不能光张嘴等着占便宜,什么力气都不出。这传出去,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这个朴素的老猎人,有他自己的一套规矩和尊严。

拿了好处,就得知恩,就得出力,天经地义。

李默当初想多分一百斤给他,老头死活不要,非说这一百斤是他自己背下来的,就是他应得的,多一斤都不要。

李默心里明白,也不再强求。

他看重的,正是老陈头这份知进退的本分。

弟妹年幼,自己总有出门不在家的时候,村里有这么个信得过、有原则的老人能照看一二,比什么都强。

李默没有给老陈头继续分鱼,再多的话,就会拖累两人时间了。

而且这也是老陈最大的极限了。

“歇会儿再走吧。”又走了一段路程,李默将背后的“鱼山”轻轻放下,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两人一来一回,在山里折腾了三天半,等终于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时,已是晌午时分。

村里炊烟袅袅,正是家家户户吃午饭、串门子最热闹的时候。

当李默和老陈头,一前一后,背着那三四大堆晃眼的鱼走进村子时,整个村庄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是........老陈头?”一个在门口择菜的婆娘揉了揉眼睛。

“他旁边那个........是李默那小子?我滴个老天爷,他背的是个啥?是把大清河给掏空了吗!”

“鱼!全是鱼!活蹦乱跳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还在吃饭的放下了碗筷,正在唠嗑的停下了话头,连在屋里睡觉的都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李默家门口那片刚打好的宅基地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李雪和两个弟弟也挤了出来,看到哥哥平安归来,李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当她看到哥哥背后那几乎比他还高的鱼堆时,一双聪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心疼。

囡囡则兴奋地拍着小手,大声喊着,“哥哥!哥哥回来了!”

李默冲弟妹们笑了笑,示意他们安心,他气定神闲地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腰马合一发力!

那五百多斤的鱼被他稳稳地卸在了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整个过程,他大气都没喘一下。

这一手,又让围观的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的力气,真是邪了门了!

与此同时,村东头的李满囤家。

饭桌上摆着一盆清汤寡水的糊糊,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张翠兰正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糊糊,嘴里骂骂咧咧,“这日子真他娘的没法过了!天天就是糊糊咸菜,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李富贵一脸不耐烦地把筷子一摔,“妈,你能不能别念叨了?听得我头疼!”

李满囤缩着脖子,闷声不吭地喝着糊糊。

就在这时,村里的碎嘴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门槛都差点把他绊倒。

“满囤哥!满囤嫂!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张翠兰眼皮一翻,“你个死王八羔子,大中午的号丧呢?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碎嘴王喘着粗气,指着村西头的方向,激动得脸都憋红了:“李........李默!李默那小子回来了!他........他跟老陈头,从山里弄回来几百斤的鱼!几百斤啊!堆得跟山一样高!”

“咣当!”李满囤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翠兰和李富贵也愣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你说啥?几百斤的鱼?”张翠兰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千真万确!全村人都跑去看了,那鱼,个顶个的肥!我亲眼看见了,起码有六七百斤!”

六百多斤!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满囤一家三口的脑子里炸开。

前几天他们还在算计李默那不知真假的老山参,现在,那虚无缥缈的念头瞬间被眼前这实打实的利益给冲得一干二净。

六百多斤鱼,那得卖多少钱?

张翠兰的眼睛里瞬间冒出了贪婪的绿光,她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肯定是咱们老李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走!这鱼,必须有咱们家一份!”

李满囤也回过神来,立刻附和道:“对对对!我是他亲大伯!他得了好东西,孝敬长辈是天经地义的!这事儿,咱们占着理!”

李富贵更是摩拳擦掌,一脸的理所当然,“走!找他要去!他敢不给,看我不捶死他!”

一家三口,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扔下碗筷,气势汹汹地朝着李默家冲去。

李默家院子里,人声鼎沸。

他没理会周围的议论声,只是让李雪把弟妹们带回屋里,别被挤着碰着。

然后他蹲下身,开始整理地上的鱼。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了人群的嘈杂。

“让开!都让开!”张翠兰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扒开人群挤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脸贪婪的李满囤和李富贵。

她一看到地上那堆积如山的鱼,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李默!”张翠兰叉着腰,摆出长辈的架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娘?进山得了这么多好东西,也不知道先给你大伯家送去点,孝心都让狗吃了?”

李默连头都没抬,继续分拣着大小不一的鱼,仿佛没听见。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让张翠兰愤怒。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嗓门又拔高了八度,“你个小兔崽子,哑巴了?我跟你说话呢!”

李默这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鱼腥味,平静地看着她,“大娘,分家的时候,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一家,和你们再无瓜葛,这‘孝敬’二字,从何谈起?”

“你!”张翠兰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李满囤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脸上挤出虚伪的笑容,“小默啊,话不能这么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咱们终究是一家人,你看你弄了这么多鱼,自家也吃不完,分一些给大伯家,不也是应该的嘛。”

“是啊!”李富贵在一旁帮腔,“别那么小气!分我们一百斤,这事就算了!”

周围的村民们看着这一家子的嘴脸,有的摇头,有的撇嘴,议论纷纷。

“这李满囤一家,脸皮可真够厚的。”

“就是,分家的时候那么绝情,现在看人家发财了,又舔着脸凑上来。”

“一百斤?真敢开口啊!”

听到周围的议论,张翠兰脸上挂不住了,人要脸树要皮,再这么下去肯定不是个事。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指着地上的鱼,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大家快来看啊!这鱼来路不正啊!大清河哪有这么多这么肥的鱼?我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肯定是李默这小畜生手脚不干净,偷了哪个生产队的鱼塘,给我们老李家丢人现眼来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毒。

在这个年代,偷盗集体财产可是大罪。

张翠翠兰这么一喊,一些本来就心生嫉妒的村民立刻就动摇了。

“对啊,老陈头在山里混了一辈子,也没见他一次弄这么多鱼回来。”

“这李默才多大,哪来这本事?”

“看着是有点悬,别真是偷的吧?”

一时间,怀疑的目光、指责的议论,像潮水一样向李默涌来。

李雪在屋里听得心都揪紧了,恨不得冲出去跟他们理论。

然而,李默却依旧一脸平静。

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张翠兰在那里上蹿下跳,活像一个蹩脚的戏子。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也早就安排好了后手。

李默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那三个跳梁小丑在那里蹦跶。

公道自在人心,但有时候,人心需要一把尺子来量。

就在张翠兰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地将李默描绘成一个无耻窃贼的时候,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放你娘的狗屁!”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老陈头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头,一个个都是常年在镇上收山货、卖水产的老手。

“张翠兰!”老陈头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胡子都在抖,“你个满嘴喷粪的毒妇,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往小辈身上泼脏水,你也不怕晚上睡觉让雷给劈了!”

张翠兰见到老陈头,气焰顿时消了三分,但嘴上还不服软,“老陈叔,你别护着他!你说这鱼是野生的,谁信啊?”

“我信!”老陈头身后一个干瘦的老头站了出来,他是镇上最有名的鱼贩子,人称“王一刀”,眼光毒辣,从不走眼。

老陈头对着李默点点头,李默会意,直接让开了路。

王一刀也不废话,走到鱼堆前,随手抄起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他从腰间摸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噗嗤”一声,便给草鱼开了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

王一刀用刀尖挑开鱼腹,将其中的内脏展示给众人看。

“都看清楚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鱼肠,又黑又长,里面全是河里的水草泥沙,没半点饲料的影子!再看这鱼鳞,光泽亮,紧贴鱼身,是常年在急水里穿行才有的样子!还有这肉,你们看,紧实有弹性!要是鱼塘里养出来的饲料鱼,肉是松垮的,肠子是白的!我老王跟鱼打了三十年交道,要是连这个都看走眼,我当场把这刀给吃了!”

话音一落,真相大白。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原来真是野生的!天呐,这得是多大的运气!”

“我就说嘛,李默这孩子不像会干那种事的人!”

“那张翠兰,真是坏透了!自己贪不到,就想把人毁了!”

“太不是东西了!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怀疑变成了鄙夷和愤怒,齐刷刷地射向李满囤一家。

张翠兰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煞白,又从煞白变成了猪肝色,精彩纷呈。

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嗓子眼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满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悄悄往后缩,想溜走。

李富贵更是早就傻眼了,站在那里,像个被戳穿了西洋镜的傻子。

“咋不说话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高声喊道。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还分不分鱼了?”

“分啥鱼啊,我看是该回家分点脸皮,好好补一补了!”

“哈哈哈........”

哄笑声、嘲讽声、鄙夷声,像无数根针,狠狠地扎在李满囤一家三口的身上。

他们再次成了全村的笑柄,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社死当场。

最终,三人再也待不下去,在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哄笑声中,灰溜溜地钻出人群,狼狈地逃了。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李默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转身对王一刀和几位老伙计拱了拱手。

“王叔,几位叔伯,鱼都在这儿了,你们给个实在价吧。”

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这一刻,村民们看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眼神里除了惊叹,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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