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驶近漼府所在的街巷,喧闹声慢慢淡了,只剩下车轮碾雪的轻响。
时宜知道快到了,捏着松子糖的手指紧了紧,忽然不想这么快下车。
周生辰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放缓了语气。
“等处理完中州的事,我会再回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不会太久。”
车帘被车夫轻轻掀开时,漼府的红灯笼已在巷口遥遥相望。
周生辰先下车,转身伸出手来接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夜风中的寒意。
“进去吧。”
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宽大的披风。
“夜里冷,别再出来了。”
时宜仰头望他,檐角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映得他眼底的碎光格外清晰。
她攥着披风领口的手指紧了紧,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气,混着雪的清冽,像极了王府梅林深处的味道。
“师父……”
她轻声唤他,尾音被风吹得打了个旋。
周生辰喉结微动,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等过几日处理完军务,我让人把王府的红梅折些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鼻尖。
“用温酒养着,能开得久些。”
时宜用力点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知道他从不说虚言,说折梅来,便一定会用锦盒仔细装着,让亲兵快马送来中州。
就像去年她随口说喜欢西州的桑皮纸,不出三日,整叠带着阳光气息的纸就出现在了她的书案上。
“嗯。”
她应着,看着他后退半步,转身走向巷口的玄甲铁骑。
夜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银线绣的护心镜边缘,在月色下闪着冷硬的光。
可方才触过她颈侧的手指,分明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时宜站在门内,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渐行渐远,披风下摆扫过积雪地,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像极了他每次离开西州时,她站在城楼上看到的模样。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她才轻轻推开门扇。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隐约传来他叮嘱亲兵的声音,让把马放慢些,别惊了府里。
暖阁里的地龙果然烧得正旺,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满室红光。
侍女见她进来,连忙端上刚温好的姜茶,又指着桌上的食盒笑道。
“姑娘刚走没多久,南辰王府的侍卫就送来了这个,说是王爷特意让人做的。”
食盒打开的瞬间,甜香漫了满室。
是松子糕,做得比寻常店里更精致些,糕面上撒着细碎的白糖,像落了层薄雪。
时宜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清甜,和记忆里王府厨房的味道分毫不差。
她忽然想起午后在宫里,刘徽拉着她闲聊,说看到周生辰在御花园里站了许久,手里攥着包松子,后来才知道是想让人给她做糕。
当时她只红了脸,没敢接话,此刻咬着糕,鼻尖却莫名有些酸。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歇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得格外清晰。
时宜捧着温热的姜茶,望着窗外的月色,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她知道,明日天一亮,周生辰就要带着王军奔赴边关,前路或许有刀光剑影,或许有风霜雨雪。
可只要想到他转身时那句“等我回来”,想到此刻舌尖残留的甜香,想到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狐裘,她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侍女收拾食盒时,忽然指着她肩头的狐裘笑道。
“姑娘这件狐裘真好看,瞧着就暖和。”
时宜低头摸了摸柔软的皮毛,想起方才他替她披衣时的模样,他说。
“夜里寒气重,披着别冻着。”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响。
时宜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南辰王府的那几个亲兵正守在巷口,没有立刻离开。
只是将马拴在树下,裹着披风靠在墙角打盹,手里还攥着缰绳,像是怕惊扰了府里,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她忽然想起周生辰常说的话,他说王军的兵,不仅要护百姓,更要护在意的人。
以前她不懂,此刻看着巷口那几点昏黄的灯笼,忽然就懂了。
暖阁里的烛火依旧明亮,映得她眼底的笑意温柔。
时宜拿起狐裘抱在怀里,指尖划过衣襟上绣着的暗纹,那是王府独有的纹样,低调却精致。
她知道,这漫漫长夜里,总有人在外面守着,为她挡住风雪,为她撑起一片安稳。
远处的更鼓声又响了,已是三更天。
时宜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狐裘上的松木香气。
她想,等天亮了,要让侍女把那件狐裘好好收起来,等他回来时再还给他。
或许到那时,王府的红梅该开了,他会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梅林里,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听她读刚写好的策论,听他讲边关的趣事。
窗外的月光越发清亮,照得檐角的冰棱晶莹剔透。
巷口的亲兵换了班,低声说着话,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月色。
时宜翻了个身,嘴角弯着浅浅的笑意,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夜,中州的风雪彻底停了,只有月色温柔,护着满巷的安稳,也护着梦里那句未完的“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