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烛火忽然跳了跳,映得舆图上的红圈像只睁着的眼睛。
皇帝拿起那枚石子,轻轻抛了抛,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也好,既然都想藏,那他就把这潭水搅得再浑些,看看最后能捞出些什么。
他转身往暗梯走,石靴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
快到梯顶时,听见李德全在外面轻声问。
“陛下,可要传夜宵?”
“不必了。”
皇帝推开暗门,屏风后的烛火涌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把赵腾当年在禁军的任职卷宗,再送一份到御案上来。”
“嗻。”
回到御座旁时,那只汝窑水杯已经被李德全放回了原位,仿佛从未动过。
皇帝坐下,翻开新送上来的卷宗,指尖落在赵腾履历里“太后懿旨特批升任统领”那一行,用朱笔轻轻画了道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卷宗上投下片朦胧的白。
他知道,今夜的京城不会太平了。
陈武会去赵腾家,玄一会跟着陈武,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看这场戏该怎么演下去。
毕竟,这宫里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让敌人动起来,比自己动手要有用得多。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后半夜的风就带上了些凉意。
赵腾家后墙的阴影里,陈武缩在老槐树的虬结根须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墙内的动静。
墙头上挂着盏昏黄的灯笼,光线下能看见两个打盹的家丁。
他们背靠着斑驳的砖墙,脑袋一点一点的,手里的长矛斜斜地戳在地上,矛尖的寒芒被灯笼的光晕染成了暖黄。
换班的时辰刚过半个时辰,正是人最困的时候,连院角的狗都懒得吠了,趴在地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陈武抬手,对着身后黑暗里比了个手势。
三道黑影立刻从树后滑了出来,动作轻得像狸猫。
他们都是陈武在禁军时的心腹,后来跟着他调到太后宫里当差,手脚麻利得很,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那是淬了西域奇毒的颜色,见血封喉,连解药都来不及找。
“记住,只搜书房,别碰别处。”
陈武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找到东西就撤,动静越小越好。”
三人点头,其中一个矮个子从怀里摸出卷细麻绳,绳头系着个铁爪。
他手腕一抖,铁爪“嗖”地飞出去,稳稳勾住了墙头上的砖缝。
陈武按住麻绳试了试,确认结实后,率先抓住绳子往上爬。
他的动作极轻,脚尖只在砖缝里借力,连墙上的尘土都没惊起多少。
爬到墙头时,他侧耳听了听院里的动静,除了家丁的鼾声和狗叫,再没别的声响。
他翻身落地,脚刚沾地就顺势滚了一圈,卸掉冲力,像片落叶似的没发出半点声音。
另外三人也跟着翻了进来,动作同样干净利落。
陈武朝着正屋的方向努了努嘴,四人呈扇形散开,贴着墙根往书房摸去。
赵腾的宅子不大,三进的院子,书房在最里面的跨院。
跨院门口本应有人守着,可今夜那两个家丁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此刻正蹲在廊下抽旱烟,烟杆的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夹杂着含糊的笑骂声。
陈武绕到廊柱后,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瓷瓶。
拔开塞子,一股极淡的甜香飘了出来。
这是宫里调的迷魂香,闻着像桂花,实则半个时辰就能让人睡死过去。
他对着廊下的方向轻轻晃了晃瓶子,又迅速塞回怀里。
甜香顺着风飘过去,不过片刻,廊下的笑骂声就停了。
陈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示意手下过去查看。
矮个子走过去推了推其中一个家丁,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睡得像头死猪。
“妥了。”
矮个子回头比了个手势。
陈武松了口气,推开书房的门。
门轴早就被他下午来踩点时抹了猪油,此刻开起来连丝摩擦声都没有。
屋里黑沉沉的,只有窗纸透进些月光,勉强能看清摆设。
紫檀木的书架,八仙桌,还有靠窗的那张书案,正是赵腾当年办公的地方。
他没急着点灯,而是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罩的小灯笼,只挑开条缝,让微弱的光漏出来。
借着这点光,他开始在书架上翻找。
赵腾是武将出身,书房里没多少书,大多是些兵书和行军地图,翻起来倒省事儿。
“大人,您看这个。”
一个高个子指着书架最底层的暗格,那里藏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
陈武眼睛一亮,从腰间摸出串钥匙,试了三把才打开锁。
匣子里铺着层红绒布,上面放着几封泛黄的信,还有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借着灯笼光一看,落款竟是兵部尚书的名字,而内容,正是赵腾当年递上去的密函。
字字句句都在说金荣私藏的禁军兵符不止一块,甚至提到了其中一块藏在京郊的废弃窑厂。
“找到了。”
陈武的指尖有些发颤,把密函小心地折好塞进怀里。
他记得太后交代过,一定要找到赵腾手里关于兵符的证据,如今看来,这封信就是关键。
他又拿起那个油布包,解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里面不是什么兵符,也不是账本,而是件水红色的肚兜,绣着并蒂莲的花样,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用了多年的旧物。
陈武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想把肚兜塞回去,可指尖触到那细腻的绸缎,动作却顿住了。
这肚兜的样式,他太熟悉了。
当年在禁军当差时,他曾在太后的寝殿外捡到过一块相似的绣帕,上面的并蒂莲针脚和这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