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不早了,给您送些点心。”
苏氏把食盒递过来,指尖在触及他袖口时轻轻缩了缩。
“听闻您这几日都在寺里忙,怕是连饭都没好好吃。”
书吏识趣地退到廊柱后。
李默接过食盒,打开见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小碗莲子羹,热气腾腾的。
他知道,苏家在中州有二十间绸缎庄,十间米铺,连宫里的绸缎采买都要经过苏家的手,可苏氏嫁给自己三年,从不说商户的事,每日只是在府里读书、理事,把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多谢夫人。”
李默的声音放柔了些。
“我要去趟大牢,晚些回来。”
苏氏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大理寺的牢阴冷,您记得多穿件衣服。还有……”
她顿了顿,指尖绞着襦裙的系带。
“金家的案子太大,您凡事小心。别去太久,我让厨房给您留着晚饭。”
“我知道了。”
李默看着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大婚那日,她穿着大红嫁衣,站在苏家富丽堂皇的正厅里,身后是堆成山的嫁妆,却低着头对他说“以后李家的中馈,我定会打理好”。
那时他心里清楚,中州的勋贵们私下里都说他娶了个“铜臭贩子”的女儿,可谁又离得开苏家的银钱?
文官集团要打点官场,军功旧部要买粮草军械,哪一样离得开商户的周转?
“夫人放心,我快去快回。”
李默把食盒递给书吏。
“让厨房热着,我回来吃。”
苏氏又屈膝行了一礼,看着他转身往狱道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才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
廊下的风带着石榴花的淡香,她望着书房的窗,那里还摊着金荣的卷宗,像一张张开的网,谁都逃不掉。
狱道里的湿冷比外面重了三分,李默走到金氏的牢房外时,正听见她在哭,哭声又尖又哑,像被踩住的猫。
见他来了,金氏猛地扑到牢门前,铁链勒得她手腕生疼。
“李大人!你可来了!你说过放我的!”
李默站在牢门外,手里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那是苏氏去年求来给他安神的。
他看着金氏狼狈的模样,忽然想起去年宫宴,她穿着蹙金绣的宫装,在宴席上弹琵琶,皇上看得目不转睛,那时她眼里的光,比殿上的烛火还亮。
“本官宣判的是免你死罪,流放西州。”
李默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可你父亲供出私通北狄,按律,全家当连坐。你虽是后宫嫔妃,却也脱不了干系。”
金氏愣住了,脸上的泪水混着污泥淌下来。
“北狄?他怎么敢……”
她忽然抓住铁栏杆,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不对!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早就知道他私通北狄,故意让我供出账册,好坐实他的罪!你们利用我!”
李默没否认,只是转动着檀木佛珠。
“你说你知道另一笔账的下落?”
金氏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牢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言而无信,我凭什么信你们?”
她后退两步,坐到墙角,抱着膝盖哼起了小曲,那是她刚入宫时,皇上教她唱的江南小调,哼着哼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李默站了片刻,转身往外走。
走到狱道中段时,听见身后传来金氏的喊声。
“那笔钱在坤宁宫!金荣说过,皇后的弟弟欠了他八十万两赌债,用那笔钱抵了!你们去查啊!查出来放我出去!”
李默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继续往石阶走。
狱道里的油灯照着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绷紧的弦。
回到书房时,天色已经暗了,苏氏送来的莲子羹还温着。
李默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地喝着,莲子的清甜里带着点微苦。
他想起金氏最后的话,坤宁宫……
皇后沈微婉一向以贤德闻名,她的弟弟怎么会欠金荣的赌债?
窗外的石榴树在暮色里成了一团模糊的影,李默放下瓷碗,拿起朱笔,在金荣供词的空白处写下“坤宁宫”三个字,笔尖的朱墨晕开,像个小小的血点。
“大人,该用晚膳了。”
书吏在门外轻声道。
“嗯。”
李默应着,却没动,只是望着那三个字。
他知道,金氏的话未必是真的,可这宫里的事,真真假假,本就缠成了一团乱麻。
就像苏家的银钱,明着是商户的周转,暗地里,谁又说得清没沾过勋贵的血?
他想起出门时苏氏的嘱咐,“快去快回”,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意。
这中州城,人人都在权力的棋盘上挣扎,唯有回到家里,看着苏氏温温柔柔地端上饭菜,才能暂时忘了那些卷宗里的血污。
“走吧,回府。”
李默站起身,将供词仔细折好,放进怀里。
夜色已经漫过了大理寺的墙,像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