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戚真真多年,自然知道当年的内情,可他从未想过,太后竟会如此狠心,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
“可是太后。”
陈武迟疑道。
“赵腾如今在中州的私宅里,身边虽没了禁军,却也有几个心腹护卫。而且……他毕竟曾是禁军统领,若是不明不白死了,怕是会引皇上起疑……”
“疑?”
戚真真冷笑一声,眼中的狠厉更甚。
“等他死了,死无对证,皇帝就算疑,又能查到什么?当年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老了,谁还敢出来说三道四?”
她顿了顿,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却在暗处泛着冷光。
“你亲自去一趟。拿着这个,去找‘影’的人。告诉他们,事成之后,再送一箱黄金到他们的据点。”
“影”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拿钱办事,从不过问缘由,当年赵腾除去几个不听话的禁军,用的就是他们。
陈武看着那只玉镯,知道太后这是下定了决心,再无转圜的余地。
“奴才遵命。”
陈武接过玉镯,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那……用什么名目?”
“冬日天寒。”
戚真真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得像冰。
“就说……他染了时疫,暴毙了。”
陈武点点头,又磕了个头,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暖阁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戚真真粗重的喘息声。
她重新拿起那只紫檀木匣,指尖拂过明黄色绸布上的“宸”字,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悲凉,又带着一丝疯狂。
“陛下。”
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不是臣妾要负你,是这宫里的日子,容不得半点心软啊……”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卷着雪沫子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无数冤魂在哭泣。
而长乐宫的这盏孤灯,在无边的黑暗里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寒风吞噬,连同那些被掩埋的真相,一起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王伴伴跟着皇帝回了养心殿,一路无话。
直到看着皇帝进了暖阁,他才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冻成了冰,贴在身上又冷又硬。
“王总管。”
一个小太监凑过来,递上一杯热茶。
“皇上这气性,可真够大的。”
王伴伴接过茶盏,指尖的颤抖却没停。
他望着暖阁紧闭的门,心里七上八下。
皇帝方才那句“想做第二个赵腾”,像根针,时时刻刻扎在他心上。
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如履薄冰?
赵腾当年何等风光,如今却被圈在中州的私宅里,连宫门都踏不进。
可就算这样,太后还是容不下他……
王伴伴打了个寒颤,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热气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风暴里的蝼蚁,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暖阁内,皇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雪。
桌上的奏折堆了厚厚一摞,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戚真真的话,回响着那些被掩埋的过往。
他拿起一支狼毫,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才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赵腾。
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像一个预兆,预示着这场即将席卷宫廷的风暴,已在所难免。
养心殿的夜总是比别处更沉。
更漏滴答着敲过三响,殿外的风雪渐渐歇了,只余下檐角冰棱融化的水声,断断续续,像谁在暗处啜泣。
皇帝推开书房的暗门时,指腹抚过雕花廊柱上那只不起眼的铜兽。
兽口衔着颗滚圆的铜珠,须得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转半圈,才能触到内里的机括。
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即将亲政的前夜,老太监颤巍巍捧来先帝遗诏时,附在他耳边说的秘密。
“历代先帝皆有影卫,自束发入暗,至死方休。主崩,则影卫殉。主立,则新卫继。”
老太监的声音比纸还薄。
“此乃皇室根基,纵是太后,亦不可知。”
那时他只当是陈年旧闻,直到三年前,亲眼看见先皇影卫在灵前饮鸩,二十七个黑衣人影倒在金砖地上,血顺着砖缝漫开,像极了御花园里那些被踩碎的朱砂梅。
“咔哒”一声轻响,廊柱后缓缓移出一道窄门,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门轴上抹了浸过蜡的油脂,转动时悄无声息,只有门内透出的冷光,在地上投出狭长的影子。
皇帝头也不回地迈进去,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丝微尘。
身后的暗门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合拢,最后一声轻响淹没在密道深处的风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密道比想象中更长。
两侧的墙壁由青灰色条石砌成,每隔丈许便嵌着盏长明灯,灯芯浸过鲸油,燃得静而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脚下的石阶被磨得光滑,显然走的人不算少,却又处处透着刻意的隐蔽。
石阶边缘没有扶手,转角处的弧度恰好避开灯光直射,连呼吸声都像被这幽深的甬道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