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华胥天枢城还沉浸在海雾与晨曦交织的朦胧中。元首府后山的信鸽台已亮起灯火,青铜铸就的鸽笼沿着崖壁层层叠叠,犹如悬空的城郭。海风掠过琉球玻璃镶嵌的窗格,发出低沉呜咽,与信鸽偶尔的咕鸣相和。
青鸾一袭墨色劲装,立在最高的观鸽台上。她的指尖刚刚从一只纯白信鸽的脚环上收回,那枚细小的竹管还带着跨越重洋的风尘。这是莫文通过最新建立的“海东青”急递系统传来的密报——管身三道金纹,意味着事关重大。
她没有立即拆阅,而是先将掌心的粟米撒向鸽群。这些训练有素的信鸽是她亲自参与培育的品种,能在风暴中辨识方向,在茫茫大海上连续飞行千里。
“副帅。”值守的年轻军官恭敬行礼,“需要立即译码吗?”
青鸾微微颔首,军官立即退至译码间。她独自凭栏,眺望正从沉睡中苏醒的天枢城。蒸汽塔开始喷吐白雾,如同巨人的呼吸;更远处,万民议事院的穹顶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这座他们一手建立的理想国,每一天都在向更辉煌的未来迈进。
然而当她展开译就的密报,那些熟悉的字句却让周遭的喧嚣瞬间远去。
“冷月请命,欲留复州,继续守护狄仁杰...”
短短十余字,她反复看了三遍。海风忽然变得刺骨,吹得信纸簌簌作响。她下意识地握紧栏杆,精铁打造的扶手竟微微变形。
记忆如潮水漫涌。
那是十四年前的冬天,年仅十四的冷月——那时还叫李霜——在积雪中一遍遍练习基础剑法。少女的虎口早已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为何如此苛求自己?”她记得自己这样问。
少女抬起头,汗水从额发滴落,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师尊,我想成为像您这样的剑——不仅能斩断有形之敌,更能守护无形之道。”
后来,这个倔强的孤女果真成了她最得意的弟子。从初入墨羽时那个沉默坚忍的少女,到如今武学臻至准绝顶的高手,冷月的成长轨迹里刻满了青鸾的心血。她亲自为她改名为“冷月”,取“冷眼看世情,月明照初心”之意;她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连东方墨都笑称她对冷月“宠溺太过”。
而此刻,这柄她精心淬炼的剑,竟要为一个边州刺史永远驻留?
青鸾缓步走下信鸽台,沿着石阶走向演武场西侧的听涛亭。这是她与冷月最常论剑的地方,亭中的石桌刻满了这些年来师徒切磋的剑意体悟。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上划过——这里记录着冷月十六岁初悟剑气时的狂喜,那里镌刻着十二年前她创出“月华斩”时的突破。
她想起去年冷月返华胥述职,师徒二人曾在此畅谈至深夜。当说到大陆局势日渐诡谲,酷吏横行,冷月轻声而言:“师尊,若见星火将熄,徒儿愿为挡风之障。”
她当时只觉欣慰于弟子的担当,如今方知,冷月早已将狄仁杰视作那点值得以身为障的“星火”。这份传承自她的守护之心,如今却要由做师尊的亲手收回。
晨光渐炽,海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青鸾望着远处港口中正在升帆的探索船队,那是“破晓计划”的又一批远航者。华胥正在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而她的弟子却选择留在那个正在沉沦的旧世界,守护一盏或许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孤灯。
信纸在掌心被攥出细密的褶皱。作为师尊,她理解并尊重这份决绝;但作为华胥的副帅,她更清楚每一个顶尖战力对新生国度何等重要。更何况...那是她视若己出的弟子。
海涛声声,拍打着崖壁,也拍打着她内心深处的挣扎。最终,她轻轻运起内力,那页密信在掌心化作齑粉,随风散入晨雾之中。
是时候去见东方墨了。这个决定,不该由她一人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