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二年的春风,似乎并未能给遥远的大唐北疆带来多少暖意。残冬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料峭寒风依旧如刀,刮过戈壁,卷起黄沙,呜咽着掠过那些新近加固的烽燧台。然而,比这春寒更刺骨的,是随着一骑绝尘的驿马,踏碎边关宁静、直扑长安而来的紧急军情。
这一日,天光未亮,长安城尚沉浸在一片黎明前的静谧之中。突然,一阵急促得令人心慌的马蹄声,伴随着嘶哑的“八百里加急!阻者死!逆者亡!”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朱雀大街的沉寂。驿马浑身蒸腾着汗水的白气,马上的骑士伏低身躯,背插三根染成赤红色的羽毛,那是最高级别军情的标志。城门守将见状,不敢有丝毫延误,立即放行,那马蹄声便如同死亡的鼓点,一路毫无阻滞地敲击在空荡的御街上,直冲向皇城。
宫门在紧急号角声中轰然开启,军报被以最快的速度递入内廷,送至了尚未起身的皇帝李治手中。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李治披衣坐起,展开那封沾染着尘土与汗渍的军报,只看了数行,脸色便瞬间阴沉如水,握着绢帛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军报来自北庭都护府,字字泣血:
“显庆二年一月丙辰,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悍然背弃盟约,亲率控弦之士数万,寇我庭州!叛骑如蝗,所过之处,屯堡被焚,村舍成墟,吏民死伤枕籍,牲畜财货劫掠一空!烽燧相连,狼烟蔽日,北疆震动,危在旦夕!臣等拼死拒守,然贼势浩大,恳请朝廷速发天兵,以救倒悬,以靖边患!”
“贺鲁!安敢如此!”李治猛地将军报拍在御案之上,胸膛剧烈起伏,怒喝声在殿中回荡。他继位以来,虽励精图治,然边疆始终难称安宁。此番贺鲁大举入寇,不仅是挑衅,更是对显庆新朝、对他李治权威的公然蔑视!
翌日清晨的常朝,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顶。当兵部尚书颤声宣读完毕庭州急报后,整个紫宸殿一片哗然,旋即又被一种压抑的愤怒所取代。
“陛下!”武后(武媚已开始垂帘听政)清冽的声音已自珠帘之后响起,虽不高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阿史那贺鲁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昔日归顺便是权宜之计。今竟敢趁我新元肇始,大举犯境,屠戮我子民,践踏我疆土!此獠不诛,国威何在?边患何宁?臣妾以为,当立即发兵,痛加剿伐,扬大唐天威于漠北,使四夷知所敬畏!”
她的表态,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许敬宗、李义府等后党官员立刻纷纷出列,慷慨陈词,极力主张用兵。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贺鲁自恃路远,以为天朝不能制,必须予以雷霆一击!”
“若不狠狠打击,则西域诸国必将效仿,届时烽烟四起,边无宁日!”
“陛下,臣愿荐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将,此人勇略兼备,堪当大任!”
主战之声,一时甚嚣尘上。
然而,文官班列之中,亦有不同的声音。户部官员出班,面带忧色:“陛下,大军远征,千里馈粮,耗费必巨。去岁各地虽有收成,然仓廪储备,支撑如此大规模战事,恐力有未逮,需加征赋税,恐伤民力……” 其言辞委婉,却点出了实际困难。
更有几位老成持重之臣,目光瞥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尉长孙无忌,希望他能出面劝阻,避免劳师远征。
长孙无忌须发微颤,他深知用兵之险,国库之虚,然而他也明白,此番边患非同小可,贺鲁气焰嚣张,若不一战挫其锋芒,后患无穷。且皇帝与皇后态度坚决,战意已炽,此时再强行谏阻,非但无益,反招其咎。他权衡再三,终于缓缓出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沉重:“老臣以为,贺鲁悖逆,罪不可赦。边民涂炭,岂能坐视?然用兵之道,贵在神速与精准。当选良将,精兵简从,以求速战速决,则耗费可减,胜算可增。” 他并未反对用兵,但强调了策略与效率,这已是他能在当前形势下,做出的最务实表态。
李治端坐御座,将殿下众臣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武后的支持,大部分朝臣的同仇敌忾,以及长孙无忌事实上的默许,都已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众卿所言,朕已明了。”李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贺鲁跳梁,自寻死路!朕意已决,发兵征讨,必犁庭扫穴,以彰天讨!
战争的巨轮,就在这显庆元年的春日朝会上,轰然启动。调兵的虎符、催粮的文书,如同雪片般从长安发出,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北疆的狼烟,终于引来了长安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