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发浓了,窗外的梧桐叶子大片大片地变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账房里生了小小的炭盆,驱散着一丝寒意,空气里除了墨香,又添了点炭火气。
林晏清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目光却落在桌上几份刚送来的陈年卷宗上。这些不是新的情报,而是萧煜特意让人从府库深处调出来的,记录了三四年前几桩早已平息下去的旧案——一桩涉及军械损耗的糊涂账,一次不大不小的边市冲突,还有一场因为年成不好而引发的局部饥荒。
王爷没明说,但她明白,这是让她用那“拼图”的法子,再看看这些旧事里头,有没有什么被当时忽略掉的线头,能和如今的事情扯上关系。
这活儿更考较耐心和眼力。旧纸发黄,字迹模糊,很多当时经手的人可能都已不在其位,甚至不在人世了。
她静下心,一点点啃着这些硬骨头。先将军械账目里模糊不清的损耗项逐一列出,再将边市冲突里涉及的部落、商队、丢失的货物种类数量记录下来,最后是饥荒时朝廷调拨粮草的路线、数量,以及地方上的接收和发放情况。
日子一天天过去,墙上的图谱旁边,又慢慢多出了一小块区域,专门用来安置这些陈年旧事。赵先生和小五偶尔好奇地瞅两眼,只觉得那上面画的圈圈线线更加让人头晕,完全看不明白。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林晏清正对着一份关于当年饥荒粮草发放的记录出神,上面有一个地方官员的批注显得格外潦草和含糊。她总觉得这笔迹有点眼熟。
她起身,走到情报墙前,目光在近期关于漕运和吏部考核的区域来回扫视。忽然,她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那是现任漕运衙门某个不太起眼的管事,前不久刚因为“办事得力”被褒奖过。
她快步走回桌前,翻找出前几天看到的一份关于褒奖令的抄录附件,后面附带着那管事当年考绩的评语笔迹。两相对比,虽然一份工整一份潦草,但几个特定字的转折和顿笔习惯,几乎一模一样!
心跳微微加快。她按捺住情绪,继续往下挖。那个被褒奖的管事,三四年前曾在发生饥荒的那个地区担任过一个小小的仓吏!而那份发放记录上含糊的批注,极有可能就出自他手,或者至少经过他的手。
一个管理地方粮仓的小吏,几年后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漕运上的得力干将?这升迁路径可不常见。
她立刻将这条线牵连起来,在那面旧事区域和近期区域之间,画上了一条细细的、却十分扎眼的红线。然后在旁边用小字标注:疑点:王某升迁。旧事:粮耗。新职:漕运。
这还没完。她顺着这条线,又开始翻找与这个王管事近期往来的人物。很快,另一个名字跳了出来——一位经常与王管事吃酒听曲的工部小官。而这位工部小官的上峰,恰好与之前那份军械糊涂账里,一个负责核验的官员交往甚密。
那批军械,据说是因为“保管不善”而损耗巨大,最终不了了之。但如果…如果那批军械并非自然损耗,而是被偷偷倒手了呢?得到的钱财,或许一部分用来打点关系,比如帮那位王管事从边远地区的仓吏,调到了油水丰厚的漕运上?
而王管事现在的位置,又能接触到大量的漕运信息…甚至可能在某些环节行个方便?
林晏清被自己这个大胆的联想惊了一下。这些陈年旧账,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本以为早已被遗忘,却被一根细细的线勾连起来,似乎隐隐指向某种跨越数年的、隐秘的利益输送和关系网络的编织。
她正盯着墙上那几条新连起来的线沉思,门口光线一暗。
萧煜不知何时来了,正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她刚刚画上去的那几条刺目的红线和标注。
林晏清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
萧煜没看她,目光牢牢锁在那面墙上,特别是那几条连接新旧事件的红线上。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快速思索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指着那条关于王管事的线:“这个…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晏清老实回答:“回王爷,是碰巧。觉得那旧账上的字迹眼熟,和新近一份褒奖令上的笔迹对上了。又查了那人过去的职司,发现变动不小,心里存了疑,就试着往后看了看他如今都跟什么人来往…结果又扯出了别的事。都是瞎猜,做不得准的。”
“瞎猜…”萧煜重复了一句,目光终于从墙上移开,落到林晏清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这瞎猜的功夫,倒是比许多人费尽心思的查证还要准几分。”
他走到那面墙前,仔细看着那几条红线牵扯出的关系,特别是连接到工部和更早军械账目的部分,眼神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三四年前埋下的根子,如今倒是长出藤蔓,缠到别处去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晏清说,“若不是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都翻出来,摆在明处,谁也想不到这几件早已了结的旧案,暗地里竟还有这般勾连。”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若是你,接下来会怎么看?”
林晏清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说:“若是小人,可能会悄悄看看这位王管事近来经手的事务,特别是漕粮调度、船只安排上,有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再瞧瞧和他吃酒的那位工部大人,手头正经管着什么工程用料…或许能看出点什么呢。”
萧煜听完,没说话,只是又盯着那面墙看了许久,仿佛要将那错综复杂的图谱刻进脑子里。
最后,他转身朝外走去,经过林晏清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极轻地说了一句:“茶凉了,就换一杯。”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林晏清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半晌没反应过来。
赵先生凑过来,小声问:“王爷刚才说什么了?”
林晏清摇摇头,心里却有点嘀咕。这位王爷的心思,真是比墙上的图谱还要难猜。
她坐下,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目光再次落回那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