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玉砌廊下,万年不谢的桂花开得正盛,细碎的金瓣落在青白石阶上,积了薄薄一层,风一吹便簌簌打转,像极了此刻吴刚心头乱撞的思绪。
他攥着腰间那柄缠了月纹的乾坤钺斧柄,目光死死钉在玉兔往日捣药的玉臼上——那臼里还剩半盏未碾好的月魄,木杵斜斜倚着,却没了往日里蹦跳着添药的粉白身影。
“吴刚,莫要再踱了。”
嫦娥的声音从云母屏风后传来,清泠如月下流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端坐于瑶台边,手里捏着一片刚摘下的桂花瓣,指腹轻轻捻着,金瓣在她掌心碎成细屑。窗外的月华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素白的广袖上,却没映出半分往日的悠然。
吴刚猛地转过身,斧柄在地上磕出一声脆响,惊飞了廊下栖息的月鸟。
“仙子!都这时候了您还能坐得住?”他的声音比平日粗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急躁,“玉兔被那猪悟能父子扣在凡间福陵山云栈洞,您没听见方才千里眼传回的话?那猪悟能仗着几分香火势力便无法无天,他义子猪全能更是个混不吝的,万一玉兔妹妹受了委屈……”
话没说完,他便见嫦娥抬手揉了揉眉心,玉镯在皓腕上滑出细碎的声响。
“我怎会不担心?”嫦娥抬眼,眸中映着满窗月色,却藏着几分凝重,“玉兔自她修行有成便伴我左右,情同姐妹。可你急,便能解决问题么?”她起身走到吴刚面前,广袖轻拂过阶上桂花,“猪悟能虽只是个散仙,背后还有些凡间信徒供奉的香火愿力。若我们贸然行事,反倒落了口实。”
“那便要等天庭裁决?”吴刚急得上前一步,斧刃在月华下泛着冷光,“天庭的流程您还不清楚?先递表文,再等太白金星勘核,接着还要玉帝召集群臣议事,这一折腾,少说也得三五日!玉兔在云栈洞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怎能等?”
他想起几百年前,自己因触犯天条被罚在广寒宫砍桂,那时众仙避之不及,唯有刚化形不久的玉兔,会偷偷抱来自己捣的月露,说“吴刚大哥,喝了这个砍树就不疼啦”;想起去年中秋,玉兔还缠着他教她用月斧削木兔,说要送给凡间的孩童……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涌,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嫦娥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指尖的桂屑悄然落地。她走到窗边,望着凡间那片被云雾笼罩的福陵山方向,声音轻了些。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天庭办事拖沓,若真等他们派兵,怕是要误了大事。”她转过身,眸中多了几分决断,“也罢,便依你之意,先派你去云栈洞交涉。但你记住,此行以劝说为主,莫要轻易动武——猪全能父子虽蛮横,却也不敢公然与广寒宫为敌,你先晓之以理,若他们执意不肯,再回禀我另做打算。”
吴刚闻言,猛地挺直了脊背,眼中瞬间燃起光亮:“仙子放心!我定不会给广寒宫惹麻烦,只要能让猪悟能父子放了玉兔妹妹,我便是与他们好说歹说,也会把人带回来!”
“莫要大意。”嫦娥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盘,盘中萦绕着淡淡的银辉,“这是乾坤哨,你带在身上。若遇危险,捏碎它便能传信回广寒宫,我会立刻派仙兵支援。”她将玉盘递到吴刚手中,又叮嘱道,“你虽有万斤神力,那云栈洞却布了些凡间香火凝成的禁制,若真动起手,需多留个心眼。”
吴刚接过乾坤哨,入手冰凉,却似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郑重地将玉盘系在腰间,又紧了紧斧柄,朝着嫦娥深深一揖:“仙子放心,吴刚定不辱命!”
说罢,他转身便朝着广寒宫的南天门走去,脚步急促却稳健。廊下的月鸟被他的动静惊起,扑棱着翅膀跟在他身后,却被他挥手劝回——此刻他满心都是玉兔的安危,半点耽搁都不愿有。
出了南天门,便是茫茫云海。吴刚脚踏祥云,朝着凡间福陵山的方向疾驰而去。云絮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往日里看惯了的星河月色,此刻却没了半分欣赏的心思。他只觉得风太慢,云太沉,连身下的祥云都似在故意拖沓。
不知飞了多久,下方的云层渐渐染上了凡间的烟火气,不再是天庭那般纯净的白。
他低头望去,只见一片连绵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山脚下隐约能看到几户人家的炊烟,而山峦深处,一座黑漆漆的洞府嵌在峭壁上,洞口挂着两盏骷髅头灯笼,灯笼里的鬼火忽明忽暗,透着一股阴森之气——那便是福陵山云栈洞了。
吴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缓缓降落在云栈洞前的空地上。刚一落地,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松脂燃烧的气息,让他不禁皱了皱眉。洞口两侧站着两个身穿黑甲的守山兵将,手里握着狼牙棒,见他飞来,顿时警惕地横起兵器,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云栈洞!”
吴刚抬手按在斧柄上,声音沉如惊雷:“我乃广寒宫吴刚,特来向你家主人猪悟能、猪全能父子要人。快将玉兔仙子请出来,若她毫发无损,此事尚可善了;若你们敢伤她一根毫毛,休怪我乾坤钺斧不留情!”
那两个守山兵将闻言,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却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兵将朝着洞内高声喊道:“报——洞外有广寒宫吴刚求见,要带走那只玉兔!”喊完,他又转头上下打量着吴刚,嘴角撇了撇:“我家主人正在集香殿议事,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家公子出来处置。”
吴刚本想直接闯进去,可想起嫦娥“莫要轻易动武”的叮嘱,便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声道:“好,我便等你们片刻。但你们最好快点,若让我察觉玉兔妹妹受了委屈,这云栈洞的山门,我今日便拆了它!”
那兵将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说废话,转身便朝着洞内跑去。另一个矮胖的兵将则握着狼牙棒,死死盯着吴刚,像是怕他突然发难。
吴刚站在洞口,目光扫过云栈洞的山门——那山门是用整块黑石砌成的,上面刻着狰狞的兽纹,门楣上“云栈洞”三个大字用朱砂写就,透着一股凶煞之气。他能隐约听到洞内传来喧哗声,夹杂着酒杯碰撞的脆响,心里的火气更盛:猪悟能父子竟在扣押了玉兔之后,还能如此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