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夜总是裹着化不开的湿意,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礁石,发出沉闷的呜咽,像是有无数沉在河底的冤魂在低声啜泣。
是夜的风声里,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那是重物砸落水面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般的闷哼,惊得芦苇荡里栖息的水鸟扑棱棱飞起,在墨色天幕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猪悟能是被刺骨的河水激醒的。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胸口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口带着腥甜的黑血猛地喷在水面上,与浑浊的河水交融成更深的暗褐。
头顶的齐天元帅盔早就不知去向,半边肩膀的铠甲塌陷下去,露出底下青紫肿胀的皮肉,那是被吴刚的乾坤钺斧余波扫中的地方。
“他娘的……” 老猪咬着牙啐了口血沫,四肢在水里扑腾着,好不容易才抓住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
冰凉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伤口处传来阵阵灼痛,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法力在紊乱地冲撞,丹田处更是空荡荡的发虚——那斧头不仅伤了他的肉身,更震散了他大半的修为。
广寒宫那一战的画面又在眼前闪过:吴刚那张被月色映得泛白的脸,眼中燃烧着不知疲倦的怒火;那柄据说劈开了万年桂树的乾坤钺斧,裹挟着太阴星君的月华之力,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当头劈来;还有张副将在军帐里苦苦劝谏的模样,“元帅,广寒宫乃太阴禁地,贸然兴兵恐遭天谴啊!”
当时他只当是老生常谈,仗着自己是净坛使者,又领了西天的敕令,何曾把区区一个砍树的天将放在眼里?
如今想来,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往河岸游去。流沙河的水带着一股奇异的吸力,像是要把他拖向河底深处,好在他毕竟是修成正果的神佛,虽重伤在身,根基仍在,总算在被暗流卷走前爬上了泥泞的河岸。
刚瘫倒在芦苇丛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焦急的呼喊:“义父!义父您在哪?”
猪悟能勉强睁开眼,借着惨淡的月光,看见一个身材壮硕、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拨开芦苇四处张望,正是他的义子猪全能。这孩子是他当年在高老庄收的义子,天生神力,这些年一直在流沙河跟着沙悟净修炼,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全……全能……” 老猪虚弱地唤了一声。
猪全能闻声回头,看清躺在地上的人,脸色骤然大变,一个箭步冲过来跪倒在地:“义父!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扶住猪悟能的肩膀,触手处一片滚烫粘腻,再看那塌陷的铠甲和渗血的伤口,眼眶瞬间就红了。
“别……别碰……” 猪悟能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是……是吴刚那厮……”
“吴刚?!” 猪全能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那广寒宫的砍树匠?他敢伤您?我这就去广寒宫劈了他!” 说罢就要起身,却被猪悟能一把拉住。
“回来!” 老猪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去……你去送命吗?”
猪全能急得直跺脚,额头上青筋暴起:“可他把您伤成这样,这口气我咽不下!”
“咽不下也得咽!” 猪悟能喘了口气,胸口的疼痛让他说话都断断续续,“那吴刚……得了太阴星君的真传……乾坤钺斧已然大成……我尚且不是对手……你去了……不过是多添一具尸首……” 他看着义子通红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孩子,为父知道你有孝心,可报仇不是逞血气之勇。你现在这点能耐,在他面前连一合之将都算不上。”
猪全能咬着牙,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却终究没再动。他知道义父说的是实话,这些年他跟着沙悟净修炼,自认进步不小,可比起曾经执掌天河水军的义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义父都败了,他去了确实是白白送死。
“那……那怎么办?” 他声音发闷,带着不甘和委屈,“就眼睁睁看着您受这份罪?”
“先……先找你沙师叔……” 猪悟能指了指不远处的河面,“他在河底……有处洞府……安全……”
猪全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背起猪悟能,尽量避开他受伤的部位。老猪趴在义子宽厚的背上,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涌动的力量,心里稍稍宽慰了些,这孩子倒是块好料子,就是性子太急。
流沙河底的洞府比猪悟能想象中要整洁得多。沙悟净不知从哪寻来的夜明珠挂在洞顶,将整个洞府照得如同白昼。洞府中央摆着一张石床,猪全能小心地将猪悟能放在石床上,又找来干净的布条想为他擦拭伤口,却被猪悟能拦住了。
“不用……先去叫你沙师叔……” 老猪摆摆手,“他那里……有疗伤的丹药……”
猪全能应声正要走,洞府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身着卷帘、面色沉静的汉子走了进来,正是沙悟净。他看到石床上的猪悟能,眉头微微一蹙,快步走上前:“二师兄,怎么会伤成这样?”
“别提了……” 猪悟能苦笑一声,“栽在吴刚那厮手里了……”
沙悟净没再多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三粒莹白的丹药递给猪悟能:“这是我前些年在龙宫求来的凝神丹,能暂时稳住伤势,你先服下。” 又转头对猪全能说,“去取些清水来。”
猪悟能服下丹药,一股清凉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缓缓流遍四肢百骸,胸口的剧痛果然缓解了不少。他看着沙悟净,叹了口气:“师弟,这次怕是要在你这多叨扰些时日了。”
“二师兄说的哪里话。” 沙悟净摇摇头,“流沙河虽简陋,却也清净,正好适合养伤。只是……西天那边……”
“不去西天!” 猪悟能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愧,“我这副模样,哪有脸回大雷音寺?还有天河河畔的那个取经纪念馆……张副将他们都在那……我……我没脸见他们……” 想起自己不听劝谏,落得如此下场,老猪的声音都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