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水兵新军大营的议事殿檐角挂着九串青铜风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乱响。
三十六盏莲花灯在殿内投下摇曳的影,映得吕不韦腰间的鎏金印绶忽明忽暗。他指尖摩挲着案头那卷《西门庆追封疏》,墨香里混着窗外飘来的沙枣花香——这味道总让他想起人间的钱庄,铜钱在檀木匣里堆成小山的气味。
“诸位,且看这流沙河战报。”吕不韦甩袖展开黄绢,朱砂圈住的字迹在灯下发烫,“第三期学员西门庆率前锋营硬撼沙悟净的弱水阵,身中十九箭仍斩落敌将旌旗,最终被沙妖所杀。我天河新军初立,正需要这样的铁血儿郎做旗杆!”
殿中响起稀稀拉拉的附和,韩信第一个抱拳:“吕大人所言极是。某曾见那小子战前咬破手指,在军旗上血书‘死战’二字——”他抖出半幅染血的帛旗,边缘焦黑如被火舌舔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吴起杀妻求将,不也成了兵家名将?”
座中忽有青衫身影重重拍案而起,腰间獬豸玉佩撞在桌沿发出清越鸣响。
包拯额间月牙纹泛着冷光,手中三卷羊皮纸被捏得簌簌作响:“好个兵家名将!诸位可知道这‘铁血儿郎’在学院里做过什么?”他展开第一卷,字迹如刀刻斧凿,“入学三月便私设‘金缕阁’,用西域葡萄酒和波斯胡姬拉拢教习改试卷——李淳风教习的算术卷,错了七处仍批甲等!”
殿内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吕不韦眼皮一跳,看见嫦娥正用指尖凝结出一片冰晶,光影里竟映出金缕阁内景:朱漆屏风上刻着“有钱能使鬼推磨”,西门庆正将一锭黄金塞进天机阁教习的腰带。
“还有更妙的。”包拯又展开第二卷,画着十数男女裸身相缠的工笔画,“人体盛会馆,让女学员赤身托着食盘侍奉权贵。上个月魔礼海将军来视察,可是在这儿醉卧了三天三夜!”他忽然指向角落的断腿少年,“张角学弟的腿,便是在实战演练中被他故意引入雷区炸断的!”
“包学员!”吕不韦猛地起身,玉笏砸在案上发出脆响,“此刻议的是战功,你却翻这些陈谷子烂芝麻——”
“战功?”包拯冷笑,“他所谓的‘冲锋’,不过是抗命乱阵!”他抖出半片染血的腰牌,“这是先锋官武松的腰牌,临终前说西门庆不许举青旗,谁阻拦就砍谁!军法第三条写得清楚,违令者斩!如今他死了,难道还能让军法跟着死?”
殿外忽然传来狂风呼啸,铜门“轰”地撞开,风沙卷着个黑袍人闯了进来。他头戴斗笠,面覆青纱,唯有手中玉匣泛着冷冷的灵光——竟是巡营参将杨戬,此刻他摘去斗笠,眼中三尖两刃刀的纹路在火光下明灭:“诸位,且看照骨镜里的真相!”
玉匣打开的瞬间,殿内温度骤降。镜中浮现出流沙河的战场:西门庆倒在沙堆上,手中紧抓的不是军旗,而是一串东珠项链,颈间还戴着刻有“金缕阁”纹的金镶玉。他胸前露出半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商户的赞助契约,最下方朱笔写着:“立像成功,天河码头免税三年。”
吕不韦手中的疏文“啪”地落在地上,脸色比案上的烛灰还要惨白。
“好个‘死战’。”一名学员的声音像淬了冰,“他冲锋时怀里揣着十二张契约,每破一阵便算一笔生意。所谓‘英勇’,不过是拿弟兄们的命换他的金字招牌!”他展开一卷蓝图,楼阁飞檐下清晰标注着“英雄阁赌坊”,“他打算在学院旁建这楼阁,抽成三成归西门氏——这才是他不要命的缘由!”
殿内寂静如坟。嫦娥轻轻叹气,广袖拂过案头,将那幅人体盛的工笔画收进月光里:“天庭学院若立这样的榜样,岂不是告诉天下学子,只要会钻营,德行败坏也能青史留名?”
太白金星一直闭目养神,此刻忽然睁开眼,镜片上的烛火碎成点点金箔:“三十年前在兜率宫,老君曾说‘德胜才者谓君子,才胜德者谓小人’。”他指尖划过吕不韦的疏文,“烈士二字,重在‘烈’字——烈者,刚正不屈也。西门庆私设赌坊、拉拢官员、抗命乱阵,这样的人若能成榜样,天河的水便要臭了。”
吕不韦扑通跪下,印绶上的鎏金蹭在青砖上:“院长!此战若不表彰,恐寒了将士心……”
“错了。”太白金星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寒心的是那些守规矩的好儿郎。”他提起狼毫,在空白竹简上笔走龙蛇,“本院决议:西门庆追夺学员籍,事迹永不记入军史。金缕阁相关人等,交天曹候审。”
殿外的风铃忽然齐鸣,像是天河之水拍打着岸石。包拯腰间的獬豸玉佩终于不再震颤,他看见张角眼中泛起泪光,那些被西门庆欺压的学员们正互相击掌。嫦娥望向殿外的星空,忽然轻笑——真正的星星,从来不需要靠人为的雕像来发光。
“散了吧。”太白金星合上竹简,“明日起,各营加练《武德经》。记住,天河的军旗,要用德行来染,不是用投机来换。”
殿门缓缓闭合,吕不韦捡起地上的疏文,指尖划过自己连夜写就的“烈士”二字,忽然发现墨迹已淡如烟尘。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栖在檐角的夜鸦,嘎嘎叫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漏了底的算盘,一颗一颗,碎在满地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