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敖曌。”魔昂打断她,拇指擦过她眼角即将坠落的泪,那滴泪竟在幽冥中凝成了冰晶,“是那个敢在天庭宴会上偷换玉帝酒杯的小疯子,是那个为了救一条受伤的小鱼硬闯冥府的傻丫头。”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忘川的月光还要温柔,“你以为我为什么总带着沉水香?因为你说过,这味道像极了人间晒干的书卷气——你看,我连你在人间的喜好都记得。”
孟婆的汤勺“当啷”掉进锅里,惊起一片涟漪。她看着这对纠缠了三百年的身影,忽然想起千万年前,自己还是个在南海拾贝的小姑娘时,曾见过一条小青龙,每天对着珊瑚林里的蚌壳说话,直到蚌壳里长出了刻着“曌”字的珍珠。
远处传来阴差的呵斥,黑无常的哭丧棒离桥栏只剩三步之遥。敖曌看着魔昂掌心的鳞痕,又看看自己腕间的伤,突然发现两者的形状竟一模一样——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有人用疼痛刻下了最沉默的誓言。
“魔昂哥哥,”她忽然放下汤碗,指尖抚过他鬓角的白发,“你知道吗?在人间最孤独的时刻,我总在想,如果当初没跟着他去天河,而是留在南海看你演武,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
魔昂浑身一震,喉间泛起咸涩。他等这句话等了三百年,却在听见时比看见她跳忘川还要心惊——因为她眼里的光,依旧是望着天河的方向,哪怕那光已经破碎。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抓住她的手,青鸾在云端长鸣,“南海的星泪泉还在等你命名,父王的书房里,还留着你十五岁时画的《龙宫夜游图》。至于他……”他顿了顿,终究没说出真相,“有些约定,本就是错付的。”
敖曌望着他身后翻涌的忘川水,忽然看见某片碎片里,年轻的魔昂跪在南海神殿,对着海神雕像剜下自己的鳞甲,每片鳞甲上都刻着“护她周全”。原来她以为的堂兄关怀,从来都是带着血的。
“我累了。”她忽然靠进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让我忘了吧,忘了天河的昙花,忘了他的承诺,也忘了……”她闭上眼,睫毛扫过他手腕的烫痕,“也忘了你掌心的伤。”
魔昂感觉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心里,比当年剜鳞还要痛。他低头看着她发间的青玉簪——那是他刻了三百年的并蒂莲,花瓣里藏着南海所有的星光。此刻簪子正在幽冥中黯淡,像极了她逐渐闭合的眼睫。
“不。”他突然抱紧她,控水令的蓝光笼罩两人,青鸾的翅膀划破阴差的锁链,“就算你要喝孟婆汤,我也要在你灵魂里刻下南海的水纹。这样无论你轮回几世,只要遇见海水,就会想起……”他声音哽咽,“就会想起,有人等了你三百年,等得连龙鳞都褪了色。”
敖曌在他怀里睁开眼,看见孟婆正对着他们摇头轻笑,忘川水在蓝光中凝成冰晶台阶,通向云端的青鸾。她知道,只要跨上这台阶,就能回到南海,回到那个没有背叛与等待的地方,可掌心的汤碗还在发烫,像在提醒她人间的七十九年苦酒。
“最后一次。”她轻声说,挣脱他的怀抱,捡起地上的陶碗,“让我带点回忆走。”她舀起一勺孟婆汤,却在递到唇边时顿住——汤里倒映的,不是她的脸,而是魔昂在南天门目送她下凡时,悄悄抹泪的模样。
孟婆突然叹了口气,转身搅动汤锅:“小娘子,老身活了这么久,见过太多执迷的魂灵。可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锁,是要用眼泪做钥匙的。”
阴差的锁链声近在咫尺,魔昂的青鸾发出最后的嘶鸣。敖曌看着汤碗里晃动的两张倒影:一个是执着的堂兄,一个是心碎的自己。她忽然想起珊瑚林里的星泪泉,每当她难过时,泉水就会涌出带着星光的泪,原来那些泪,都是他悄悄滴进去的。
“魔昂哥哥,”她忽然笑了,笑得比曼珠沙华还要灿烂,“你说,南海的珊瑚,会记得我吗?”
“会的。”他跪在桥面上,捡起她掉落的青玉簪,“每一根珊瑚枝,都会记得你的名字,直到海枯石烂。”
孟婆的汤勺搅碎了最后一丝晨光,忘川水重新变得浑浊。摩昂再次打翻她手中的汤汁,紧紧把她抱住。
孟婆看着汤锅,忽然笑了:“龙鳞刻的名字,连孟婆汤都洗不掉。不过小将军,”她指了指他掌心的伤,“你这傻脾气,倒和当年南海老龙王追王后时一模一样。”
魔昂愣住,忽然想起父王书房里那幅《龙宫夜游图》,角落处有行极小的字:“赠吾妹曌,愿星河永照,波澜不兴。”落款是他的名字,却被她改成了“魔昂”。
忘川河上,最后一盏莲花灯熄灭了。
孟婆的汤锅里,新的汤汁开始沸腾,却在锅底沉淀出一片细小的鳞甲,上面刻着两个缠绕的名字,在幽冥中闪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