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公安水域。
夜色如墨,细雨如织。宽阔的江面上,数十艘悬挂着普通商号旗帜的“货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公安城外的码头。船上不见灯火,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
公安城头,石韬身披甲胄,扶垛而立。他望着江中那些轮廓模糊的船只,眉头紧锁。江风带着湿冷的雨丝,吹在脸上。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他心中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刘长明临行前的密信犹在耳边:“……广元,江防不可懈怠,纵商旅亦需详查,谨防白衣裹甲。”
“将军,”一名哨官上前,指着越来越近的船队,“还是那些运米的船,说是上游遭了水,在此停靠补给。”
石韬沉默片刻,沉声道:“传令码头守军,加倍警惕!仔细盘查登岸之人!若有异动,即刻示警!”
“诺!”
船只缓缓靠岸,粗大的缆绳抛向码头石桩。船舱盖板被掀开,一个个身穿粗布白衣的“船夫”、“商人”动作麻利地跳下船,开始搬运看似沉重的麻袋,吆喝着号子,向岸上走去。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负责盘查的蜀军什长带着几名兵士上前,拦住一个领头模样的精壮汉子:“站住!打哪儿来?运的什么货?”
那汉子一脸憨厚笑容,点头哈腰:“军爷辛苦!小的们从夏口来,运些糙米去江陵。这不,遇上大雨,船底有点渗水,想上岸找点木料桐油修补修补,顺便补给些清水。”
什长警惕地打量着他,又扫视着后面陆续上岸、沉默搬运的“苦力”,总觉得这些人动作过于利落,眼神也过于沉静,少了商旅的市侩和船夫的粗放。他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打开麻袋看看!”
“好嘞,军爷您随便看!”汉子依旧笑着,示意旁边一个“苦力”解开一个麻袋口。里面确实是黄澄澄的糙米。
什长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挥手放行,眼角余光却瞥见那汉子垂下的右手,对着后面的人群,极快地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不好!”什长头皮一炸,厉声大吼,“有诈!抄家伙——!”
话音未落!
那些原本佝偻着腰、搬运麻袋的“苦力”们,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们猛地掀翻麻袋,黄米哗啦啦倾泻而出的同时,露出底下寒光闪闪的环首刀和短戟!距离最近的几个“苦力”如同猎豹般扑向蜀军什长和他的士兵!
惨叫声瞬间划破雨夜的寂静!猝不及防的蜀军士兵被砍倒数人!
“夺城!杀——!”伪装成商贾头领的江东悍将韩当,一把撕掉身上的白衣,露出里面的精良皮甲,抽出腰间的长刀,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啊——!”数千名江东精锐如同出闸的猛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丢弃伪装,亮出兵刃,潮水般涌向公安城门!城头警钟凄厉地响起!
石韬在城头看得目眦欲裂,拔剑高呼:“放箭!快放箭!顶住!关城门!”
然而,变起肘腋,城门附近的守军被瞬间冲乱,沉重的城门在江东兵疯狂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如同闷雷,陡然从公安城北侧的密林中炸响!穿透了喊杀声和雨幕!
紧接着,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大汉后将军黄忠在此!江东鼠辈,安敢犯境!杀——!”
白发苍苍的黄忠,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密林!他手中那柄门扇大小的赤血宝刀,在昏暗的雨夜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弧光!身后,五千蜀汉精锐步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地撞进了正在疯狂攻城的江东军侧翼!
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雨幕!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混杂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韩当正挥刀猛砍一名蜀军屯长,猛觉侧面一股恶风袭来!他骇然回身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韩当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刀柄传来,虎口剧痛,长刀险些脱手!他连退数步,惊骇地望着眼前须发戟张、如同战神下凡的白发老将。
“黄忠?!”韩当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情报不是说这老将应在南郑吗?怎会在此?!
“认得老夫便好!纳命来!”黄忠须发皆张,赤血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再次化作一片血影,当头劈下!刀势之猛,仿佛要将这漫天雨幕都劈开!
韩当心胆俱裂,哪里还敢硬接,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避。他麾下的江东兵卒,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彻底打懵了。侧翼被凶狠地切入,阵型大乱,攻城的势头瞬间瓦解。城头上的石韬见状,精神大振,挥剑怒吼:“援军已至!将士们,随我杀出城去!夹击贼寇!”
公安城下,顿时陷入一片混战。黄忠的宝刀所向披靡,刀光过处,人仰马翻。蜀军内外夹击,士气如虹。江东军偷袭不成,反遭伏击,士气大跌,阵脚大乱,开始节节败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陵下游三十里,芦苇荡深处。
吕蒙站在旗舰船头,正焦灼地等待着公安方向的火光信号。江风裹着冷雨,吹得他衣衫湿透,心头的兴奋和一丝莫名的不安交织翻腾。
突然,后方船队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惊恐的呼喊声撕裂了雨夜!
“火!大火!后面船队起火了!”
吕蒙猛地回头!只见船队尾部,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江面上显得格外刺眼!浓烟滚滚,借着风势迅速蔓延!隐约可见数艘满载辎重的粮船已被烈焰吞噬,火光照亮了江面上无数混乱挣扎的小船和落水士兵的身影!
“怎么回事?!”吕蒙厉声喝问,声音因惊怒而变调。
“都督!是……是赵云!白袍赵云!他……他从芦苇荡里杀出来了!小船装满引火之物,撞上我们的粮船就烧!”副将惊恐地回禀。
“赵云?!”吕蒙如遭重锤,脸色瞬间煞白,比他的伪装病容还要难看十倍!那个长坂坡七进七出的杀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汉中吗?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中计了!这又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快!后队变前队!撤!撤回夏口!”吕蒙几乎是嘶吼着下令,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公安方向迟迟没有信号,后方又遭突袭焚粮……完了,全完了!
然而,赵云岂会给他从容撤退的机会?
“常山赵子龙在此!吕蒙休走!”一声清越的长啸穿透混乱的战场,如同龙吟!
只见一骑白马,如一道银色闪电,劈开混乱的江东船队,直扑吕蒙旗舰!赵云白袍银甲,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天神,手中龙胆亮银枪化作漫天繁星,所过之处,江东兵如同割草般倒下。他身后,无数白毦精兵驾驶着轻快的小船,如同狼群般凶狠地撕咬着混乱的江东船队,火箭、火油罐不断抛射,将一艘艘战船点燃成巨大的火炬!
江面上,火光冲天,杀声震野。吕蒙的旗舰在赵云如影随形的追击下,狼狈不堪地掉头,在亲兵死命护卫下,撞开挡路的己方小船,仓皇向东逃窜。陆逊坐镇的后队试图组织抵抗,但被焚毁的粮船堵塞了水道,败兵如潮,军心已散,回天乏术。
火光映照着赵云冷峻的面容,他勒马立于一艘燃烧的敌船残骸旁,望着吕蒙旗舰狼狈远遁的方向,并未深追。冰冷的雨丝打在他银亮的甲胄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军师所料……分毫不差。”他低语一声,调转马头,白袍在火光与夜色中划出一道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