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看着潘金莲那双幽深得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心里莫名一寒。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位嫂嫂，比他打过的那头猛虎，心思还要深沉难测。
“嫂嫂……”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潘金莲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些许柔弱的疲态：“二郎，一夜折腾，你也累了。先回家歇息吧，衙门那边，还需你多盯着些，尤其是王婆的通缉和西门家产的清点。”
“嗯。”武松重重点头，此刻他对潘金莲已是言听计从，“嫂嫂你也小心，西门家那些人，怕是会来寻衅。”
“我晓得。”潘金莲微微颔首。
两人在街口分开。武松自回县衙值守，潘金莲则径直走向那间位于紫石街、原本属于武大郎，后被西门庆强占去的炊饼铺子。
铺子位置极好，当街而立，只是如今门板紧闭，上面还贴着官府的封条，显得格外萧条。
周围早有好奇的邻居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戏谑。一个刚刚死了丈夫又卷入命案的寡妇，拿回这么个铺子，能顶什么用？怕是没几天就得被西门家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或伙计生吞活剥了。
潘金莲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她上前，轻轻撕掉封条——这是知县老爷特许的。然后掏出刚从衙门师爷那拿到、还带着墨香的房契地契，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面粉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积了厚厚一层灰，桌椅歪倒，显然西门庆霸占后也并未用心经营，只是当作羞辱武大郎和窥伺潘金莲的一个据点。
潘金莲缓缓走进去，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这里，有武大郎早起和面、生火烤饼的模糊记忆，也有西门庆令人作呕的觊觎目光。
她走到灶台前，伸出手指，抹开台面上厚厚的灰尘。
“大郎，你的铺子，我拿回来了。”她低声自语，眼神却无比冰冷，“但这，还远远不够。”
她不是来缅怀过去的，她是来开启未来的。
这间铺子，就是她撬动整个西门家商业帝国的第一根杠杆！
正思忖间，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绸衫、账房先生模样，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干瘦老头站在门口，假惺惺地拱了拱手：“可是潘娘子？”
潘金莲转身，神色平淡：“你是？”
“小人是西门家生药铺的二掌柜，姓钱。”老头嘿嘿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听闻娘子拿回了这铺子，真是可喜可贺。只是……娘子一介女流，怕是难以操持这营生吧？我家几位爷说了，念在往日情分，愿出十两银子，将这铺子盘回去，也好让娘子得些现银度日，岂不两全其美？”
十两银子？盘回去？
潘金莲几乎要气笑了。这铺子地段极佳，市值至少百两以上！西门家这是把她当傻子糊弄，想用最低代价先把最容易拿回的产业弄回去？
她脸上却露出几分惶恐和犹豫：“十两？这……这怕是太少了吧？亡夫在世时曾说，这铺子……”
钱掌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打断道：“潘娘子，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铺子死过人不吉利，又牵扯官司，除了我们西门家，谁还敢要？十两，已经是看在往日情面上了。娘子若是不识抬举，嘿嘿……”
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若是原主，恐怕早已被吓住，乖乖就范。
但现在的潘金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柔弱，却带着一根软刺：
“钱掌柜说的是，这铺子确实晦气。只是，知县老爷刚把铺子判还给奴家，转头就卖了……怕是会惹得老爷不快，以为奴家是对判决不满呢。再者说……”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钱掌柜腰间挂着的生药铺钥匙：“西门大官人刚去，诸位爷就急着盘铺子，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以为西门家已经窘迫到要算计寡妇这点微末家当的地步了，于西门家名声怕是不太好听吧？”
钱掌柜脸色顿时一僵！他没想到这妇人如此牙尖嘴利，不仅搬出知县，还反将一军，扣上个损害家族名声的帽子！
“你……”他一时语塞。
潘金莲却不再看他，自顾自拿起笤帚，开始慢条斯理地清扫地上的灰尘，淡淡道：“铺子，我不卖。西门家的‘情分’，奴家心领了。钱掌柜请回吧。”
钱掌柜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青白交加，狠狠瞪了潘金莲一眼，甩下一句“哼！不识好歹！有你哭的时候！”，悻悻而去。
赶走了苍蝇，潘金莲继续打扫。
但她心里清楚，西门家的报复绝不会停止。今天来的只是一个掌柜，明天可能就是泼皮无赖来砸店了。
必须尽快让这铺子开张，并且一炮而红，在舆论和实际上都站稳脚跟！
光卖炊饼？不行，利润太低，也显不出她的手段。
她需要一种独一无二、能快速打响名头、利润极高的东西！
目光扫过墙角那些蒙尘的瓶瓶罐罐，那是西门庆之前派人送来的一些“滋补药酒”，意图讨好她，她一直厌恶地丢在角落。
药酒……生药铺……西门家……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西门家不是以生药铺和绸缎庄为根基吗？
那我就先从你的根基下手！
她立刻锁好店门，快步走向县衙方向，但不是去找武松，而是绕到了衙后街的一处简陋院落。
这里住着一个人——阳谷县最好的酿酒师傅，老刘头。但他因脾气太倔，得罪了西门庆，被各大酒坊联合排挤，只能接些零活，穷困潦倒。
潘金莲敲开门，直接说明来意：“刘师傅，我想雇您酿酒，工钱是别家的三倍。但酿的不是寻常酒水。”
老刘头狐疑地看着这个名声在外的漂亮寡妇：“酿什么？”
潘金莲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方子，上面是几种常见草药和花果的名字，但配比却极为奇特：“酿这个，‘美人醉’。”
老刘头接过方子一看，眉头紧锁：“这几味药材……配伍倒是新奇，口感或许清奇，但说是药酒，功效不足；说是果酒，工序又繁复。怕是费力不讨好。”
“您只管按方酿造，口感润甜，不易上头即可。其余的我自有安排。”潘金莲语气坚定，“第一批，我先订十坛。这是定金。”她拿出那二十两抚恤银中的一半，放在桌上。
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看潘金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老刘头一咬牙：“成！老夫就给你试试！”
搞定了酒水供应，潘金莲又找到了在街边晒太阳、等零活的穷苦妇人。
“一天二十文钱，管一顿午饭，帮我清洗酒坛，张贴告示，干不干？”
“干！干！谢谢潘娘子！”妇人们喜出望外，这工钱可比市价高多了！
最后，她找到了正在街上溜达的郓哥，扔给他几个铜板：“郓哥，帮姐姐个忙，去城里最好的茶馆，找那几个最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
一番安排，银钱如流水般花出，那二十两抚恤银转眼见底。
武松晚上过来查看时，只见铺面依旧冷清，却见潘金莲正在油灯下写着什么，旁边算盘打得噼啪响。
“嫂嫂，你这是……”武松看着空了不少的钱袋，有些疑惑。十两银子盘个铺面都勉强，嫂嫂却好像花在了别处？
潘金莲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武松从未见过的、充满野心的光芒。
“二郎，你可知，这世上最快聚拢钱财的法子是什么？”
武松摇头。
潘金莲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冰冷：
“不是辛勤劳作，也不是欺行霸市。”
“而是——空手套白狼。”
“用别人的鸡，下自己的蛋。”
她将手中写好的“美人醉”的方子，轻轻推向武松。
“而我们要套的，就是西门家这只……最大的肥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