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运-20运输机如银色巨鸟般翱翔在东海之上，下方是蔚蓝无垠的海面，偶尔可见零星岛屿如翡翠般点缀其间。返程的机舱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秦王朱樉瘫坐在航空座椅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往日那双睥睨飞扬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只是空洞地凝视着舷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云团。
他华丽的亲王常服显得有些凌乱，上面甚至还带着几分未能完全拂去的战场尘灰，映衬着他此刻灰败的脸色。
王卓坐在他对面，将他的颓唐尽收眼底。机舱内只有引擎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更反衬出这份寂静的沉重。
他暗自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的大舅哥，如今落得这般境地，难免令人唏嘘。
“殿下，”王卓打破了沉默，声音尽量放得平和，“此次回应天述职，还需放宽心才是。陛下……毕竟是殿下的亲生父亲，陛下又舔犊情深。此番回应天，纵使陛下震怒，其下也必是痛心与失望居多。依臣看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对殿下，终究会是小惩大诫，以观后效。”
朱樉缓缓转过头，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而扭曲的冷笑，眼神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愤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
“妹夫啊，”他的声音沙哑，“你还是太年轻，看不透咱那位父皇。他狠起心来，哪里还有什么父子之情？在他心里，只有大哥朱标才是他的儿子。我们这些其他的儿子？”
他嗤笑一声，充满了自嘲，“不过是他用来镇守四方、稳固朱家江山的工具，是臣子！”
“殿下慎言！”王卓眉头微蹙，语气严肃了几分，“陛下封殿下为秦王，位在诸藩之首，镇守古都西安。后来又将新辟的倭国交由殿下经营，更是寄予开疆拓土、屏藩东海之厚望。这份荣宠，天下何人能及？陛下对殿下，绝非无情。”
“秦王？藩王之首？哈哈哈……”朱樉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笑声中却带着令人心酸的悲凉。“好一个位高权重的秦王！你可知道，他为了彻底断了我那对皇位念想，让我安安分分、永远只做个藩王，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屈辱与不甘：“他让我娶了王保保的妹妹为正妃！是，扩廓帖木儿是北元枭雄，这门亲事能安抚蒙古残部，看似是一步好棋！可天下人谁会不知道？他们可以接受一个秦王妃是蒙古贵女，甚至可以捏着鼻子认了下一位秦王身上流着一半蒙古人的血！但他们绝不会接受，将来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是个异族女子！更绝不会接受，大明的第三代位天子，是个血脉不纯的‘杂……’！”
那个极其侮辱性的字眼到了嘴边，朱樉终究没能说出口，但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赤红的双眼，已经将那份刻骨铭心的羞辱表露无遗。
王卓心中巨震，瞬间了然。他不由得想起了在现代网络上看到的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无比现实的梗：皇帝可以是来路不明的“野种”，甚至可以是被迫接受的女帝，但唯独不能是血脉混杂的“串帝”。
朱元璋这一手，看似是高明的政治联姻，实则是用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血缘天堑，彻底、干净地断绝了朱樉继承大统的任何可能性。这份帝王心术，何其精准，又何其冷酷！
朱樉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与愤懑的漩涡，不顾一切地倾泻着压抑了半生的苦楚：“我朱樉……自幼读书习武，哪一样肯落于人后？文韬武略，自问哪一点就比大哥差了？凭什么？就因为他早出生一年，是嫡长子，所有一切就都是他的？”
“父皇毫无保留的宠爱和信任是他的，太子之位是他的，满朝文武理所当然的拥戴也是他的！就连……就连大哥早逝，父皇他宁可从那个乳臭未干的朱允炆身上寻找大哥的影子，也从未……从未正眼看过我一次！在他眼里，我连连大哥的儿子都比不上！”
王卓沉默地倾听着，面容凝重。这是洪武皇帝家族最核心的伤疤，是权力阴影下最深刻的悲剧。他作为一个外姓人，此刻他只能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汹涌的情绪过后，是死寂般的绝望。朱樉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蕴含着更深的恐怖。
“也好……这次回应天，也好。是鸠酒也罢，是三尺白绫也好，只要他圣旨一下……我便接了。然后，我去母后的陵前……自尽。让他看看，我这个儿子有多孝顺！”
听到这话，王卓心头猛地一揪，暗自凛然。这朱樉，虽然残暴，骨子里还是有血气的，没有辱没“秦王”这个封号。
“殿下……”王卓嘴唇翕动，最终所有劝慰的话语都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