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离开后的云城,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河水依旧流淌,乌篷船依旧欸来,但苏晚意总觉得生活中缺失了一块重要的底色。然而,这种空落并未持续太久,便被另一种更具体、更微妙的感觉所取代——清晨醒来时莫名的胸闷,对着平日喜爱的清粥小菜突然失去胃口,以及一种深植于身体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疲惫。
起初,她只当是近期忙碌加之顾屿离开后心绪不宁所致。直到那个午后,她在整理一批新收来的地方志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熟悉的生理周期也迟了许久。一个隐约的、惊人的猜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没有声张,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独自去了相熟的老中医那里。老先生搭脉良久,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最终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苏小姐,这是滑脉之象。恭喜,你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尽管已有预感,但当确切的答案被宣之于口时,苏晚意还是愣住了。巨大的喜悦如同温热的潮水,瞬间涌遍四肢百骸,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丝茫然与沉重。她下意识地抚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是她和顾屿血脉的联结。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重返北城旋涡、前途未卜的时候。
她谢过老中医,拿着那张写着安胎注意事项的药方,恍恍惚惚地走在回书店的青石板路上。冬日的阳光稀薄而温暖,洒在她身上,她却感觉脚步有些虚浮。这个孩子,是上天的馈赠,却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该如何告诉远在北城的顾屿?他会是什么反应?喜悦自然会有,但会不会也因此增添他的负担与牵挂?
回到“墨香”,店员小杨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关切地询问。苏晚意勉强笑了笑,只说是有些劳累,便径直上了二楼书房。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窗边的老位置空着,阳光寂寞地洒在地板上。她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被顾屿摩挲过无数次的“金石”砚盖上。冰凉的石头,此刻却仿佛传递出一种坚韧的力量。
金石之所以能历经千年而不朽,在于其质地的坚实与承载的厚重。她苏晚意,难道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心神吗?不。这个孩子,不是负担,而是希望,是他们共同未来的具象,是比任何金石铭文都更坚实的承诺。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顾屿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在昨天深夜,他简单报了平安,说事务繁多,让她勿念。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打下一行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她只是发去了一句寻常的问候:“北城天寒,记得添衣。一切安好,勿念。”
现在不是告诉他最好的时机。他正身处博弈的中心,不能让他分心。她要等他处理好那边的事情,等他回来,再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她要让他看到,她可以安然地、坚强地守好他们的“根基”。
做出了决定,心便安定下来。苏晚意将药方仔细收好,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生活节奏。她放缓了工作的步调,将更多具体执行的事务交给小陈他们,自己则专注于内容把关和总体筹划。她按时吃饭,尽量保证休息,偶尔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窗边,为自己泡一杯温和的花茶,一边翻阅资料,一边下意识地抚着小腹,在心里无声地与那个小生命交流。
工作室的年轻人们隐约察觉到她的变化,见她虽不似从前那般事必躬亲,但眼神却愈发沉静坚定,便也默契地承担起更多责任,让整个团队运转得更加顺畅。中学的研学课程方案进入了细节打磨阶段,苏晚意通过视频会议与教研组长沟通,思路清晰,要求明确,对方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只有夜深人静时,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感受着身体内部悄然发生的变化,那份混合着甜蜜与酸楚的思念才会格外清晰。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仿佛能透过肌肤,感受到那微弱的心跳与顾屿相连。
“宝宝,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她低声呢喃,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目光温柔而笃定。
北城的风雪或许凛冽,商海的暗礁或许险恶,但她在云城,已为自己和未来的孩子,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岸。这岸,由她的学识、她的独立、她的爱,以及腹中这个悄然生长的希望共同构筑,足以抵御任何风浪,静候归舟。长路依旧,但她不再是独行,亦不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