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曹丕率军抵达樊城。
他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城北十里处扎下大营,与樊城形成犄角之势。营寨刚立,他便带着庞统、典韦及十余亲卫,登上樊城城墙。
曹仁已在城头等候。叔侄二人见面,没有寒暄,曹仁直接引着曹丕走到东门箭楼,指着三十里外关羽大营的布局,一一解说。
“你看,”曹仁手指划过,“关羽将大营设在汉水南岸的高地上,背水而立。营寨分三层,外层鹿砦、壕沟,中层栅栏、箭楼,内层才是军帐。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们耗。”
曹丕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秋高气爽,能见度极好,甚至能隐约看见营中士卒走动、战马奔驰的细小身影。关羽的大营布置得极有章法,各营之间留有通道,哨楼林立,旗帜分明。
“他截断汉水了吗?”曹丕问。
“截了。”曹仁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支特制的长筒望远镜——这也是格物院的产物,递给他,“你看老龙湾那段。”
曹丕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镜中视野陡然拉近,汉水河道、两岸芦苇、甚至水波荡漾的细节都清晰可见。在老龙湾那处险滩,他看到水面下隐约有黑影——那是打入河床的木桩,高出水面不足一尺,在波光中若隐若现。更远处,几条粗大的铁索横贯河道,半沉半浮,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木桩三百余,铁索七道。”曹仁在一旁道,“关羽的水军日夜巡防,我们的斥候小船过不去。粮船更别想。”
曹丕放下望远镜,递给身后的庞统。庞统仔细看了片刻,眉头紧锁。
“不止这些。”庞统将望远镜还给曹仁,细眼中光芒闪动,“将军请看两岸芦苇丛——那些芦苇倒伏的痕迹不自然,像是被人为踩踏过。若我所料不差,关羽在那里埋伏了弓弩手,甚至可能藏有小船。一旦我军试图清除木桩铁索,便会遭遇突袭。”
曹仁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这半个月,我只守不攻。”
曹丕背着手在城墙上踱了两步。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走到垛口前,手按墙砖,目光再次投向关羽大营。
许久,他忽然开口:“他不出来,我们就请他出来。”
曹仁和庞统同时看向他。
曹丕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有一簇火苗在跳动:“士元先生,格物院改良的‘霹雳车’,运到了多少?”
庞统精神一振:“随军运来二十架,另有三十架正在路上,三日内可到。”
“够了。”曹丕走回曹仁面前,抱拳道,“叔父,我想借东门外那片空地一用。”
曹仁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摆霹雳车。”曹丕一字一顿,“日夜轰击关羽大营。”
十月十五,夜。
樊城东门外三里处,五十架霹雳车已架设完毕。这些巨物高达三丈,主体是硬木打造的框架,配重箱内装满石块,抛竿粗如梁柱,皮索绞紧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每架霹雳车旁都有二十名士卒操作,另有一队民夫不断从后方运送石弹——那些石弹被刻意凿成不规则的形状,边缘锋利,小的如斗,大的需两人合抱。
曹丕披着大氅,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夜风很凉,吹得他额前碎发飞扬。他手里也拿着一支望远镜,镜筒对着关羽大营的方向。
庞统站在他身侧,青衫外罩了件皮袄,仍显得有些单薄。他搓了搓手,低声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曹丕放下望远镜,看向身旁的传令官。那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卒,手里握着一面红色令旗,眼神凶悍。
“开始吧。”曹丕道。
老卒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随即猛力挥下令旗!
“放——!!!”
吼声在夜空中炸开。
五十架霹雳车几乎同时击发。配重箱轰然下坠的闷响、抛竿划破空气的尖啸、皮索绷断的爆音,混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五十枚石弹腾空而起,在月色下划出五十道模糊的抛物线,如一群扑向猎物的秃鹫,朝着关羽大营狠狠砸落!
第一轮齐射。
石弹落点覆盖了关羽大营前两层防线。鹿砦被砸得木屑纷飞,壕沟边缘崩塌,栅栏破开数道缺口。更有几枚石弹直接落入营中,砸穿军帐,碾过灶台,最后深深嵌入泥土。惨叫声、惊呼声、马匹的嘶鸣,在寂静的夜里骤然爆发。
关羽大营瞬间炸开。
火光次第亮起,人影奔逃,锣声急促。但曹军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装填——!”
老卒的令旗再次挥下。
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
这一次,操作霹雳车的士卒已经有了手感,石弹落点更加集中,大部分砸在了营寨中层。箭楼被击中,木结构轰然倒塌;栅栏成片破碎;囤积的粮草被引燃,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曹丕在望远镜里看到,关羽大营中已经组织起反击。弓弩手朝着黑暗中盲目放箭,但箭矢飞出百步便无力坠地——霹雳车的射程是三百步。
“继续。”曹丕的声音平静,在轰鸣中几乎听不清。
但传令官听清了。令旗一次又一次挥下。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石弹如雨,连绵不绝。
关羽大营已成炼狱。
同一时刻,汉水老龙湾。
关平率领三十艘走舸,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每艘船上都有十名水鬼,腰缠绳索,口衔短刀。他们的任务是加固水下的木桩和铁索,防止曹军趁夜破坏。
关平站在船头,手按刀柄,望着北岸樊城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每一声都让他心头一紧。他知道,那是曹军的新式器械在轰击父亲的大营。
“少将军,”身旁的副尉低声道,“曹军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会不会是佯攻?实则想从水路……”
“不会。”关平打断他,声音年轻却坚定,“曹仁处水师薄弱,不敢夜渡汉水。他们这是疲兵之计,想让我们不得安生。”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水鬼:“动作快些。天亮前必须完工。”
水鬼们无声点头,一个个滑入冰冷的河水。
关平蹲在船头,手探入水中。水流很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想起父亲昨日在军帐中说的话:“曹丕这小子,比他爹沉得住气。他不强攻,是要耗我们。我们越急,越容易出错。”
所以父亲选择了最稳妥的打法——深沟高垒,截断汉水,困死樊城。只要粮道不断,时间就在他们这边。
可是……
关平望向北岸,那里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一枚石弹偶然偏离方向,砸在汉水北岸的滩涂上,溅起丈高的泥浪。
这种器械,父亲从未提起过。
关平咬了咬牙,站起身:“再加两道铁索。要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