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停在祁王府门前，萧夜珩率先下车，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便径直朝着书房方向而去，玄色的衣袂在晚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陆晚吟在春桃的搀扶下随后下车，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心中那点因马车内微妙气氛而泛起的波澜，也渐渐平息下来。
这样才好，她对自己说，保持距离，恪守协议本分。
然而，当她带着春桃踏进王府大门时，敏锐地察觉到府内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在她经过时，抱拳行礼的动作格外有力，头颅垂得更低，那声“恭迎王妃回府”也异常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而非仅仅流于形式的恭敬。
一路行向内院，遇到的丫鬟婆子、小厮杂役，无论正在做什么，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退至道旁，深深福礼或躬身，待她走过方才直起身。那一道道偷偷瞄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惊叹，甚至还有一丝……与有荣焉的兴奋？
“王妃娘娘安！”
“娘娘您回来了！”
“给娘娘请安！”
问安声此起彼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殷勤热络。
春桃按捺不住兴奋，凑到陆晚吟耳边，压低声音，雀跃地道：“小姐，您感觉到了吗？大家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陆晚吟微微颔首，心中了然。看来，尚书府赏花宴上发生的一切，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这背后，若没有萧夜珩的默许甚至推动，消息绝不会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详尽。
刚回到凝香苑门口，管事周嬷嬷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真切的笑容，不像往日那般带着几分审视和保留。
“娘娘可算回来了！”周嬷嬷上前一步，亲自打起帘子，“老奴已命人备好了热水和清淡的膳食，娘娘今日劳心劳力，快些沐浴更衣，解解乏吧。”
“有劳周嬷嬷费心。”陆晚吟语气温和。
“娘娘折煞老奴了，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周嬷嬷笑容更盛，跟着走进院子，一边指挥着小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准备沐浴事宜，一边状似无意地感叹道，“娘娘今日在尚书府，可真是……给咱们王府长脸了！”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个正在忙碌的小丫鬟也忍不住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晚吟，满是崇拜。
一个圆脸小丫鬟大着胆子附和：“是啊娘娘！现在府里都传遍了！说您医术通神，一眼就看穿了那些千金小姐们的毛病！还说您琴弹得比宫里的乐师还好！”她说着，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最解气的是，您教训了那个……那个对您不敬的沈侧妃！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小菊！多嘴！”周嬷嬷立刻板起脸呵斥，但眼神里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反而转向陆晚吟，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试探，“下人们不懂规矩，娘娘恕罪。只是……大家伙儿都是真心为娘娘高兴。咱们王府，终于有了位能镇得住场子、护得住自己、更能扬王府威名的正经女主子了！”
这番话，可谓说得直白又意味深长。不仅肯定了陆晚吟今日的行为，更是直接将她捧到了“正经女主子”的位置上，隐隐将沈清璃踩了下去。
陆晚吟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春桃为她卸去钗环，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她深知，下人们的忠诚往往与主子的实力和权势挂钩。她今日展现出的能力与魄力，以及萧夜珩那毫不掩饰的维护态度，无疑给了这些观望的下人们一颗定心丸。
沐浴过后，厨房送来的晚膳果然比往日更加精致用心，甚至多了几道她平素多夹了几筷子的菜式。显然，厨房的人也在这股风向下，迅速调整了服务态度。
用罢晚膳，陆晚吟想在院中走走消食。刚出院门，便遇到一队巡逻的侍卫。为首的队长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带领手下齐刷刷行礼，声音铿锵：“参见王妃！”
那姿态，比以往见到她时，更多了几分军旅之人的干脆利落与发自内心的敬重。显然，她今日“掌掴侧妃”的彪悍事迹，很对这些武夫的胃口。
甚至在去往小药房的路上，遇到两个正在修剪花枝的粗使婆子，她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问安后，还忍不住小声议论，语气里满是自豪：
“瞧瞧咱们王妃，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连王爷都亲自去接！”
“就是！可比那个只会装模作样的强多了！以后看谁还敢说咱们王妃是……哼！”
见到陆晚吟目光扫过，两人立刻噤声，惶恐地低下头，但脸上却并无多少惧意，反而带着一种“我们懂”的神情。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陆晚吟都看在眼里。她知道，经此一役，她在这祁王府，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不再仅仅是那个依靠“冲喜”和“协议”存在的空头王妃。这些下人们的恭敬，少了几分之前的敷衍和试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归附。
“小姐，看来以后在王府里，再没人敢小瞧咱们了！”回到房中，春桃一边为她铺床，一边喜滋滋地说。
陆晚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夜色，王府各处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份协议，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清醒。
“人心易变，今日归附，未必他日不会背离。”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悦，“归根结底，自身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她今日所得到的一切尊重，源于她展现出的价值——能救王爷命的医术，能维护王府颜面的魄力，能震慑宵小的手段。一旦她失去这些，或者萧夜珩的态度发生变化，眼前这一切，或许就会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所以，她不能沉溺于此。
解毒，提升医术，积累离开的资本，才是正道。
然而，即便理智如此清醒地告诫自己，当她感受到那些真诚的、带着温度的目光时，心底某一处，还是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微暖。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生活在冷漠、轻视与算计之中。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些许动静，是林楚楚派人送来了一个小食盒，里面是她最爱吃的几样点心，还附了一张小笺，上面画着一个竖大拇指的小人，旁边写着：“陆姐姐威武！改日详聊！”
看着那充满活力的字迹和图案，陆晚吟的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在这冰冷的王府深院里，除了那纸协议和既定的目标，她也开始拥有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下人们真心的拥戴，比如，林楚楚这样赤诚的友情。
夜色渐深，凝香苑内灯火温馨。
而祁王府的风向，在这一夜，已然悄然转变。
书房内，萧夜珩听着墨影低声禀报着王府内各处下人对王妃态度转变的细节，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深沉，无人能窥知其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