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听竹苑平静地过了两三日。
陆晚吟每日除了整理思绪,完善治疗计划,便是带着春桃进一步收拾这个小院子。她甚至利用院中角落的空地,简单开垦了一下,准备将来有机会种些常用的草药。
周婆每日按时送来三餐,虽不丰盛,倒也干净能入口。她依旧沉默寡言,送完饭就走,从不多停留一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晌午,周婆照常提着食盒过来,神色却比往日更加惶恐,放下食盒时,手都在微微发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匆匆离开了。
陆晚吟心下有些奇怪,走上前打开食盒。
一股若有若无的酸馊气味扑面而来。
食盒里的饭菜,明显是剩菜残羹混在一起的,米饭颜色发黄,粘稠成团,那唯一的荤菜——几片肉,边缘已经有些发暗,散发着不新鲜的气味。
春桃凑过来一看,顿时气得小脸通红:“他们!他们怎么敢!竟然送这种东西来!王妃,这分明是故意的!”
陆晚吟用筷子拨弄了一下饭菜,眼神冷了下来。
她料到住进冷院会受冷遇,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迫不及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这馊饭,与其说是刁难,不如说是一种试探和羞辱,想看看她这个失势的王妃,底线在哪里。
“王妃,咱们去找王爷评理!或者去找墨影侍卫!”春桃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呢?”陆晚吟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得可怕,“让王爷知道,他刚立下契约的‘大夫’,连一口干净饭都吃不上?还是让墨影去警告厨房,然后换来更隐蔽的刁难?”
她站起身,看向窗外那片稀疏的竹林和院中恣意生长的杂草。
“求人不如求己。”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未免太天真了。”
她转头对春桃道:“把食盒原样盖好,放到墙角去。”
“王妃,那咱们吃什么?”春桃愣住。
陆晚吟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这院子里,不就有现成的食材吗?”
她带着一脸懵懂的春桃走到院中,指着那些在墙角、石缝里生长的植物,如数家珍:
“你看,这是马齿苋,清热利湿,凉血解毒,焯水后凉拌或是做汤皆可。”
“那是荠菜,和脾利水,止血明目,味道鲜美,包饺子最好不过。”
“还有这个,蒲公英,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嫩叶可以当野菜,老根可以入药……”
春桃听得目瞪口呆:“王、王妃……这些,这些杂草也能吃?”在她看来,这些分明就是无人打理的野草啊!
“自然能吃,而且好处不少。”陆晚吟动手开始采摘那些鲜嫩的野菜,“以前在乡下,这些东西可是救命的粮草。”
她动作麻利,很快就采了一小捧。又寻到几株野生的薄荷,掐了些嫩尖。
回到屋里,她用带来的少量存米,加上洗净切段的马齿苋,熬了一锅清淡的野菜粥。又将荠菜焯水后,简单用盐和一点点她自带的药油(用可食用药材萃取的)凉拌。薄荷嫩尖则用开水冲泡,做成简单的薄荷茶。
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
当野菜粥的清香和薄荷茶的清凉气息在简陋的屋子里弥漫开来时,春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主仆二人就着清爽的凉拌荠菜,喝着温热鲜香的野菜粥,竟觉得比之前那些油水不多的普通饭菜更合胃口。
“王妃,您真是太厉害了!”春桃由衷赞叹,之前的委屈和愤怒一扫而空。
陆晚吟但笑不语。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两天,陆晚吟依旧让春桃将厨房送来的馊饭原封不动地放在墙角,自己则每日带着春桃在院子里“寻宝”。她不仅识别可食用的野菜,还找到了一些常见的草药,如车前草、艾叶等,小心地采集处理备用。
她甚至用找到的艾叶,混合其他草药,做成简单的驱蚊香囊,挂在门窗上。
听竹苑非但没有因为被克扣饮食而变得凄风苦雨,反而时常飘出淡淡的、与众不同的食物清香和药草香,引得附近偶尔路过的下人好奇张望。
这消息自然传到了克扣她饭菜的人耳中。
负责厨房采买的一个张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她早得了某些人的“暗示”,要好好“关照”这位住进冷院的王妃。本以为送几天馊饭,就能让那娇滴滴的王妃哭哭啼啼,或者闹出点笑话,没想到对方竟不声不响,自己解决了吃饭问题,还过得似乎挺……惬意?
张嬷嬷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这日,她又指使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小厮,名叫王二的,去给听竹苑送饭(依旧是馊的),并让他偷偷看看,那王妃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王二提着食篮,晃晃悠悠地来到听竹苑。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奇异的果香,带着些许甜腻。只见那位王妃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放着几颗红艳艳的、龙眼大小的野果,看起来十分诱人。
陆晚吟看到王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拿起一颗红果子,对王二笑道:“这位小哥来的正好,快来看看,我在后墙根发现的野果子,闻着真香,想必味道不错。小哥整日辛苦,尝一颗解解渴?”
王二是个馋嘴的,一看那果子红艳艳水灵灵的,香气扑鼻,又见王妃态度如此“和善”,戒心顿时去了一大半。心想,这冷院能有什么毒物?定是这没见过世面的王妃不认识什么好野果。
他嘿嘿一笑,也没多想,接过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了下去。
果子入口倒是清甜,汁水丰富。
“多谢王妃赏!”王二囫囵吞下,觉得味道不错,还想再要,又不好意思开口,放下食篮,讪讪地走了。
陆晚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渐渐转为清冷。
那红果子,名叫“商陆”,确实好看,未成熟时甚至可少量入药。但其根茎和成熟果实皆有毒性,尤其是种子,误食会引起剧烈腹泻。
她刚才给他的,正是其中一颗熟透、毒性较强的。她提前服用了自备的解毒草药,自然无事。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传来消息,那王二在回去的路上就腹痛如绞,上吐下泻,被人抬回了住处,几乎去了半条命。
消息传到张嬷嬷耳中,她又惊又怒,却不敢声张。难道真是那野果子有问题?可王妃自己也吃了,怎么没事?(她自然不知陆晚吟提前服了解药)还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联想到听竹苑近日飘出的药香,以及陆晚吟那日为王爷镇住毒发的传闻(虽未明说,但府中已有猜测),张嬷嬷心里开始发毛。这王妃,似乎邪门得很!
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克扣,第二天,送到听竹苑的饭菜,虽然依旧算不上好,但至少是新鲜的了。
春桃看着送来的干净饭菜,激动不已:“王妃!他们怕了!他们不敢了!”
陆晚吟看着那饭菜,却没有动,只是对春桃道:“把这些分给周婆吧,她年纪大了,吃些好的。我们……还是吃自己的。”
她指了指桌上刚刚做好的荠菜豆腐羹和凉拌马齿苋。
经过此事,她更确信,在这深宅大院,唯有自身立得住,才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依赖别人的“良心发现”,是最不可靠的。
而她立身的根本,就是这一身医术,和无论身处何境都不放弃的头脑。
听竹苑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但府中关于这位冷院王妃的传言,却悄悄变了风向。不再仅仅是“失宠”“可怜”,更多了一丝“古怪”“不好惹”的色彩。
陆晚吟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她安稳地坐在窗边,继续完善她的治疗计划清单,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发生。
只是那清单上,除了药材,悄然多了一项——需要一个小药炉,和一些基本的制药工具。
是时候,开始她的正式“抢救”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