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吟回到凝香苑,手腕上那一圈明显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心口的窒闷。春桃战战兢兢地拿来药膏想给她涂抹,却被她轻轻推开。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平静。
春桃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陆晚吟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萧夜珩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还有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掌控欲。
不准去。
不准插手。
安分守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她试图在这个时代坚守的信念上。
她理解他的顾虑,政治斗争波谲云诡,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理解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屈服!
她是一名医生!穿越时空,身份转换,刻在骨子里的医者本能却从未改变!在她眼里,躺在靖王府病榻上的,首先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其次才是靖王萧夜宸!
难道就因为他是萧夜珩的政敌,她就应该眼睁睁看着一条可能还有救的生命在眼前消逝?那她和这个时代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有何区别?她学这一身医术又有何用?
“医者父母心……但尽人事,各凭本事……”她低声重复着自己之前在靖王府门外说过的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不,她不能放弃。
萧夜宸的病情极其危重,她初步诊断是严重的全身性感染,伴有中毒性休克早期表现。太医院的方子之所以无效,很可能是没有找到最关键的病机,或者用药思路被固有的框架所束缚。她结合现代医学知识,已经有了一个大胆却或许可行的治疗方案思路,需要立刻进行干预,否则拖过今晚,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她猛地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开纸张,提起笔,想要将脑海中的治疗方案详细写下来,或许……或许可以想办法让人送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侍女惊慌的行礼声:“王、王爷!”
陆晚吟执笔的手一顿。
他还是来了。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萧夜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他挥手屏退了左右,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本王的话,你记住了吗?”
陆晚吟放下笔,转过身,直视着他:“王爷的话,妾身听得清清楚楚。”
“很好。”萧夜珩语气稍缓,似乎以为她终于妥协。
然而,陆晚吟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眸光结冰。
“但是,妾身做不到。”
萧夜珩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陆晚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足以冻伤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妾身说,做不到。妾身不能对靖王殿下见死不救。”
“陆、晚、吟!”萧夜珩几乎是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面上,带着凛冽的寒意,“你当真以为,本王不会把你怎么样?”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陆晚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退无可退。但她依旧昂着头,眼神倔强:“王爷要打要罚,妾身绝无怨言。但医者救人,天经地义!这与他是谁,与王爷您是谁,都没有关系!在我的眼里,他首先是一个需要救治的病人!”
“病人?”萧夜珩嗤笑,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怒意,“好一个‘病人’!那你告诉本王,你今日去诊治,可看出了什么?你那身‘通神’的医术,可能保证将他治好?!”
“我不能保证!”陆晚吟大声道,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这世上有哪个大夫敢说能保证治好每一个病人?但难道因为不能保证,就不去治了吗?就因为他是靖王,治不好可能惹上麻烦,所以就应该畏缩不前,明哲保身吗?!这不是医者所为,这是懦夫!”
“懦夫?”萧夜珩的眼神危险地眯起,“你是在指责本王?”
“妾身不敢!”陆晚吟胸口起伏,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不肯低头,“妾身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王爷,您身处高位,权衡利弊是您的本能。但妾身只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妾身的天职!在医者的世界里,没有政敌,没有权谋,只有生死,只有病人!如果您认为我坚守这一点是错的,是给王府招惹麻烦,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是他们自相识以来,最激烈、最直接的一次冲突。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虚与委蛇的周旋,只有最核心观念的激烈碰撞。
萧夜珩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对他的控诉?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顶撞他,也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子里竟然如此执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惜与他正面冲突!
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和刺痛,在他心中疯狂交织。她为了萧夜宸,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好,好一个‘天职’!”萧夜珩怒极反笑,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医生,眼里只有病人,那本王问你,若今日病重垂危的是街边的一个乞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你是否也会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违逆本王?!”
“我会!”陆晚吟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清澈而坦荡,“只要他需要救治,只要我力所能及!生命面前,众生平等!这就是我的信念!”
“众生平等……”萧夜珩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许久,萧夜珩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冰冷:“陆晚吟,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平等的。你的信念,在这里,行不通。”
“行不通,不代表它就是错的!”陆晚吟倔强地反驳,“更不代表我就要放弃它!王爷,您有权势,可以掌控很多人的命运。但您掌控不了疾病,掌控不了生死!也掌控不了我作为一个医者的心!”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夜珩耳边。
掌控不了……她的心?
所以,她此刻的坚持,不仅仅是为了救萧夜宸,更是为了……反抗他的掌控?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的暴戾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猛地抬手,就在陆晚吟以为他又要动手时,他的手却重重落在了她身旁的书桌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他凑近她,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倔强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为了坚持信念而迸发出的光芒。
“陆晚吟,”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警告,“别挑战本王的底线。”
陆晚吟的心脏因他的靠近而狂跳,但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妾身只想救人,无意挑战任何人。”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萧夜珩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在踏出房门的前一刻,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你想救,可以。”
“但若救不活,或者因此惹出任何祸端……”
“后果,你自己承担。”
“届时,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说完,他大步离开,玄色的衣袂在门外带起一阵冷风。
陆晚吟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脱力般靠在书桌上,微微喘息着。
手腕上的疼痛依旧,心口的窒闷未减。
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妥协了。尽管是以一种最冷漠、最疏离的方式。
这就够了。
她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在铺开的纸张上,飞快地写下了她的诊断和紧急治疗方案。
无论后果如何,无论前路多么艰难。
此刻,她只是一个医生。
一个必须去和死神抢时间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