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离开了,带着那片重新被衣襟掩盖的、藏着诡秘刺青的胸膛,和那句语焉不详的“还有些用处”。沉重的殿门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与声响隔绝,却关不住那在云微死寂心湖中投下巨石后,激起的、汹涌不休的惊涛。
麻木的坚冰被彻底砸碎,暴露出的不是鲜活的血肉,而是更加鲜血淋漓、无所适从的惊悸与困惑。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怀中不再有暖手炉,取而代之的,是那块此刻显得无比沉重、无比诡异的青铜镜残片。
镜片已经恢复了冰冷,斑驳的铜绿和划痕依旧,模糊地映出她扭曲变形的、苍白惊恐的脸。可她知道,不一样了。就在刚才,它在她手中发烫、波动,几乎要映照出某种超越现实的、令人胆寒的影像。而引发这一切的,是沈砚胸口那片阴森的西夏刺青。
这不是巧合。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沈砚是故意的。他故意在她面前暴露刺青,故意让她看到镜子的异变。他想做什么?用这超乎常理的现象再次摧毁她刚刚建立(或者说被迫接受)的麻木?还是想向她揭示什么?
“看看你自己。”他之前的话言犹在耳。
她现在看着了,看到的却不仅仅是自己的狼狈与不堪。透过这模糊的镜面,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巨大、更黑暗的漩涡,而她和沈砚,都身处在这漩涡的中心。
铃医局的换血术……她体内与沈砚“同源”的诡异生机……每日饮下的、掺杂着他鲜血的药……还有这能与西夏刺青共鸣的青铜镜……
所有这些支离破碎的、令人痛苦的线索,似乎都被这根突然出现的、名为“青铜镜”的丝线,隐隐串联了起来。它们指向一个她无法想象,却必然惊心动魄的真相。
一个关于沈砚,关于她,关于他们之间这扭曲关系的真相。
她颤抖着,将镜片握得更紧,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她掌心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让她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畸形的清明。
她必须弄清楚!
这可能是她在这无间地狱中,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通往解脱(无论是生是死)的线索。
可是,如何弄清?
沈砚不会再轻易在她面前暴露刺青。这镜子,似乎只有在靠近那刺青时,才会产生异变。
她盯着镜中模糊的自己,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然浮现——
如果……如果这镜子,并非只能被动感应那刺青呢?
如果它本身,就藏着某种力量,可以主动去“窥探”什么呢?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想起那些关于前朝宝镜,照妖显形、洞彻虚妄的古老传说。这残片,是否就源自那样一面镜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那来自对药液的记忆,也来自此刻对这未知力量的恐惧)。她将镜片微微调整角度,不再对着自己那张令人厌弃的脸,而是尝试着,将它对准了这间囚室的其他地方。
冰冷的墙壁,斑驳的地面,腐朽的梁柱……镜中映出的,依旧是模糊扭曲的景象,没有任何异常。
她不死心,又将镜片缓缓移向殿门的方向,仿佛要透过那厚重的木板,看到外面的世界。依旧毫无变化。
是因为距离?还是需要某种特定的“目标”?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那只因为长期囚禁和营养不良而枯瘦如柴、布满冻疮和污垢的**手**上。
如果……这镜子真能照见“真实”,那么,她这具被沈砚的鲜血“饲养”、被诡异生机充斥的身体,在镜中又会是什么模样?
一股混合着自毁冲动和迫切求知欲的情绪驱使着她。她缓缓地,将青铜镜残片,对准了自己摊开的左手。
起初,依旧是模糊的、扭曲的手部影像。
然而,当她凝神注视了数息之后,异样再次发生了!
镜面并没有发热,但那些斑驳的铜绿,似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起来,如同浑浊水域下的暗流。镜中她手掌的影像,开始变得更加扭曲、失真,皮肤的纹理仿佛在溶解,皮下的血管脉络,在铜绿色的背景下,隐隐约约地凸显出来,却不再是正常的青紫色,而是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光泽!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那暗红色的血管脉络深处,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黑色丝线**般的东西,在缓缓蠕动,纠缠盘绕,与她自身的血脉共生,却又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阴冷邪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
她体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沈砚的鲜血带来的?还是那“同源”之力本身的模样?抑或是……那冷梅之毒变异后的形态?
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感让她几乎要立刻扔掉镜子。可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她要看清!看清这具身体到底变成了何种怪物!
镜中的影像还在变化。那暗红的血管和黑色的丝线越来越清晰,它们不仅仅存在于手掌,仿佛通过这镜片的“窥视”,映射出了她全身的状况——这些诡异的东西,正密密麻麻地遍布她的四肢百骸,如同寄生的大树,根系深深扎入了她的每一寸骨血!
而在这片暗红与漆黑交织的、令人作呕的影像最深处,在她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一团更加浓郁、更加活跃的**阴影**在搏动,如同一个邪恶的心脏,为所有这些诡异的存在提供着能量。
那是……生机之源?还是……毒性的核心?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被这恐怖的自我窥视摧毁时,镜面的影像再次波动起来。那团心口的阴影周围,突然极快地闪过几个**极其模糊、难以辨认的字符**的虚影!那字符古老而扭曲,绝非她所知的任何文字,带着一股苍凉邪恶的气息,一闪即逝!
是西夏文?!
是沈砚刺青上的文字吗?!
云微猛地将镜子从眼前移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将她的后背彻底浸湿。心脏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毫发无伤、只是枯瘦肮脏的手,又看看那面恢复平静的青铜镜,巨大的荒诞与恐惧将她紧紧包裹。
这镜子……真的能照出隐藏的“真实”!
她体内的状况,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糟糕,更加非人!
而那些一闪而过的诡异字符……它们是什么?是诅咒?是封印?还是……某种操控的符咒?
沈砚知道吗?
他每日喂给她鲜血,是维系这诡异状态,还是……在加深它?
她重新握紧镜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一次,不再是茫然,而是一种带着绝望狠厉的决绝。
这面碎镜,不是救赎的希望。
它是通往更深地狱的钥匙。
而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握着这把钥匙,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注定更加残酷的真相。
沈砚想让她看?
好,那她就看个清楚!
看看他究竟把她变成了什么!
看看他们之间,这以鲜血和痛苦铸就的“同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