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在冰棺中茫然地睁着，映出屋顶简陋的梁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那双眼睛，证明着某种超越常理的事情正在发生。
云微僵在窗前，手中的窗棂几乎被她捏碎。巷子尽头，慕容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唯有那串九音铃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动着冰棺中那双睁开的眼睛。
“王爷...”凌风的声音颤抖，他一步步靠近冰棺，手中的剑不自觉地垂下。
云微猛地回神，跌跌撞撞地扑到冰棺前。她伸手想要触摸沈砚的脸，却在半途停住——他的皮肤依旧是死人的灰白，冰冷刺骨。
“沈砚？”她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没有回应。那双眼睛依旧空洞，仿佛透过她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这不是复活，至少不是她想象中的复活。这更像是一种...尸变。
凌风试探着伸手，在沈砚鼻下探了探，脸色更加苍白：“没有呼吸。”
“可是他的眼睛...”云微的声音哽咽。
就在这时，沈砚的眼珠极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定格在她脸上。那一瞬间，云微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但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水...”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冰棺中传出，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云微和凌风同时愣住。
“王爷？”凌风激动地俯身，“您能说话？”
沈砚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睁着，望着云微。
“我去取水！”凌风急忙转身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云微和冰棺中的沈砚。她颤抖着手，终于抚上他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她心碎，但那双睁着的眼睛又让她无法放弃希望。
“沈砚，如果你能听见我，”她贴近他耳边，声音哽咽，“就眨一下眼睛。”
没有反应。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地睁着，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云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所以刚才那句“水”，只是尸变后的无意识反应？就像那日九铃锁心时，他睁眼却无神？
凌风端着水回来，小心地扶起沈砚的头，将水一点点喂进他口中。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下，染湿了衣襟，但确实有一小部分被咽了下去。
“王爷？”凌风再次呼唤。
这一次，沈砚的眼睫极轻地颤动了一下。
云微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又是一下颤动，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
“他...他有意识？”云微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凌风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属下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这难道是...”
“九音铃的效果。”云微接上他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所以慕容翊是真的用九音铃唤醒了沈砚？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九音铃的神奇？还是另有图谋？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云微和凌风寸步不离地守在冰棺旁。沈砚的状态极其诡异——他睁着眼睛，偶尔会吞咽喂到嘴边的水，但对他们的呼唤毫无反应，仿佛活在一个他们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夜幕降临时，凌风不得不外出采购食物和药材。房间里只剩下云微一人，她握着沈砚冰冷的手，低声诉说着这些时日的经历。
“...周太医死了，是为了保护我。哑婆也死了，是为了给我挡箭。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她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沈砚，如果你能听见，就给我一个暗示，告诉我该怎么做...”
突然，她感觉到手下的手指极轻地动了一下。
云微猛地抬头，对上沈砚的眼睛。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此刻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彩。
“沈砚？”她急切地呼唤。
他的嘴唇再次颤动，这一次，她清楚地听到了两个字：
“...孩子...”
云微如遭雷击。孩子？什么孩子？
“你说什么？什么孩子？”她急切地追问。
但沈砚已经再次陷入那种无意识的状态，眼睛虽然睁着，却再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凌风急促的脚步声。他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娘娘，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怎么了？”
“街上有西夏的探子。”凌风低声道，“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云微的心一沉：“可是沈砚这个样子...”
“属下已经准备好马车。”凌风看向冰棺中的沈砚，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们必须带王爷一起走。”
转移沈砚的过程异常艰难。他的身体僵硬冰冷，无法弯曲，只能整个人被抬上铺满软垫的马车。云微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永远失去他。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凌风驾着车，专挑偏僻的小路走。云微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在移动，显然是搜查的官兵。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地问。
凌风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恐怕是九音铃的声音引来了他们。”
云微想起慕容翊故意在巷口摇铃的情形，心中寒意更甚。所以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唤醒沈砚，就是为了引他们现身？
突然，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了？”云微急忙问。
凌风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车内何人？下车接受检查！”
云微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看向依旧睁着眼睛却毫无意识的沈砚，咬紧下唇。
就在这时，沈砚的手突然反握住她的！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死人”！
云微震惊地看向他，只见他的眼睛依然空洞，但握住她的手却异常有力。
“...走...”一个极轻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
车外，凌风正在与官兵周旋：“官爷，车内是家兄，病重垂危，正要送往医馆...”
“少废话！下车检查！”
云微急得满头大汗。若是让官兵发现沈砚这个样子...
突然，沈砚松开了她的手，整个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恐怖。
车外的官兵显然被吓了一跳：“里面什么声音？”
凌风灵机一动，悲声道：“家兄得的是痨病，怕是...怕是不行了啊官爷！这病传染性极强，小的这才连夜送医...”
一听说“传染”，官兵们立刻后退了几步。为首的那个捂着口鼻，嫌恶地挥手：“快走快走！别死在这里！”
凌风连连道谢，急忙驾车离开。
直到马车驶出很远，云微才松了口气。她看向沈砚，发现他已经停止了抽搐，又恢复了那种睁眼无神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手上残留的力道告诉她，那不是幻觉。
“沈砚，”她贴近他耳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能听见我，对不对？你一直都在，对不对？”
没有回应。只有马车颠簸的声音，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睁着的眼睛。
天亮时分，他们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暂时落脚。凌风将沈砚安置在铺满干草的地上，忧心忡忡地对云微道：“娘娘，王爷这个样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微看着沈砚空洞的眼睛，忽然道：“去找玄机。”
“什么？”凌风一愣，“可玄机就是慕容翊啊！”
“正因为他是慕容翊，我们才要去找他。”云微的眼神异常坚定，“九音铃在他手上，只有他知道沈砚身上发生了什么。”
凌风犹豫道：“这太危险了...”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云微轻抚沈砚冰冷的脸颊，“他这个样子，比死了更让我心痛。无论如何，我要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两人争执时，地上的沈砚突然又发出了声音：
“...铃...”
云微和凌风同时愣住。
“王爷？”凌风急忙俯身。
沈砚的嘴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九铃...锁心...毒...”
云微的心猛地一沉：“九铃锁心有毒？”
沈砚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她，那一瞬间，云微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温柔和...警告。
然后，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沈砚！”云微惊慌地摇晃他，却发现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冰冷僵硬，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凌风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脸色惨白：“王爷他...这次好像真的...”
“不！”云微嘶声哭喊，“他不会死的！他刚才还在说话！”
她发疯般地按压沈砚的胸口，试图给他渡气，但一切都是徒劳。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硬，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都消失了。
凌风不忍地别过头：“娘娘，节哀...”
“节哀？”云微凄然一笑，泪水滴落在沈砚冰冷的脸上，“他为了我死了一次又一次，你让我如何节哀？”
她忽然想起沈砚最后的话——九铃锁心有毒。
所以慕容翊是用毒铃假装九音铃？他所谓的“复活”，其实是一种更残忍的折磨？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节奏奇特，与那日慕容翊手中的九音铃如出一辙。
云微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
凌风也握紧了剑：“娘娘，是慕容翊！”
铃声中，一个带笑的声音从庙外传来：
“云娘娘，我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