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大巴车摇晃着宋清染的神经，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乡结合部景象，带着一股混杂着泥土和塑料的奇怪气味。她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镜面中映出的那张脸——乌黑的直发，皮肤白皙，只是眼神里，总透着一股与这年轻面孔不符的沧桑与淡漠。
这具身体，原是个名叫宋清染的十八线小明星。说十八线都是抬举了，恐怕是十八线开外的行星轨道。前天，经纪公司一纸解约通知砸下来，干净利落得像是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她那岌岌可危的“星途”。理由是“个人发展方向与公司规划严重不符，未能带来预期的商业价值。”说白了，就是她不红，不赚钱，糊了，可以扔了。
宋清染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苦笑溢散在唇边。想她堂堂修仙界圣兽宗首席大弟子，御兽无数，挥手间山河变色，跺脚便使万兽臣服。如今却连生计都成了问题，要被这名为“资本”的无形巨手撵回老家。这反差，真是比那“凡尔赛文学”还凡尔赛，让她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仙子都觉得有点……“蚌埠住了”。
她闭上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思绪回到了那一日。秘境探险，本是寻常历练，谁料到，一道诡异的时空裂缝突然出现，将她吸入其中。再醒来，便是这具被酒精和熬夜掏空的躯壳，以及脑子里多出的，全然陌生的现代社会记忆。汽车，高楼，手机，网络……一切都让她眼花缭乱，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身躯的羸弱和灵气匮乏。别说御兽了，她甚至感知不到一丝灵气的存在。
大巴车猛地一个急刹，把宋清染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热浪夹杂着尘土扑面而来。
“到了，宋家湾！”司机吼了一声。
宋清染拎起她那只廉价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就是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演员自我修养》。她踩下车门，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光鲜亮丽的柏油马路，而是带着泥土气息的石子路。
宋家湾，她名义上的故乡。一个宁静得有些过分的小村落，村口那块褪色的“欢迎来到宋家湾”的牌子下，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正懒洋洋地打着盹，看到她，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又重新趴了下去。
她家就在村口不远，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院子。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匾，字迹斑驳，勉强能辨认出“清风动物园”几个字。那字迹，曾经是她父亲引以为傲的手笔。
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味道，有草木的清香，也有动物粪便的微弱腥气，还有一种，衰败腐朽的颓然。
“爸，妈，我回来了。”宋清染轻声喊道。
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接着，母亲赵秀芳系着围裙走了出来。看到宋清染，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随即又堆起了笑容。
“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妈好去接你。”赵秀芳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
“公司临时通知的。”宋清染走到她面前，放下行李，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和头顶冒出的白发，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副身体的父母，虽然与她并无血缘，但他们对“宋清染”的爱是真挚而深沉的。
父亲宋建国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半碗没吃完的泡面。他看到宋清染，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层说不出的愁绪。
“瘦了，在外边吃不好吧。”父亲憨厚地挠了挠头，“正好，家里炖了老母鸡，给你好好补补。”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宋清染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耳朵却捕捉到父母断断续续的对话。
“动物园，真撑不下去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秀芳，不是我不想撑，你看这几个月，总共就来了三五个人……饲料钱都快付不起了。”父亲叹了口气，“隔壁老王都劝我，早点关门止损吧，趁着还有点老本，开个农家乐都比这强。”
“可这是咱一辈子的心血啊……”
宋清染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具身体的父母，倾尽半生心血经营着这家小动物园。虽然规模不大，动物种类不多，但他们用心照料每一只动物，把这里当成家。如今，却要面临关门的困境。
“爸，妈。”宋清染放下筷子，抬起头，眼神坚定，“动物园，不能关。”
宋建国和赵秀芳都诧异地看向她。
“清染啊，你别说傻话。现在谁还来看动物园啊？大家都在手机上看短视频，看那些网红动物。”赵秀芳苦笑着说，“我们也想过办法，网上直播什么的，可我们哪懂那个啊？认真拍出来的东西，还没人家随手拍的好看呢。”
宋清染的目光扫过父母疲惫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她可以！她是圣兽宗首席大弟子，虽然此世灵气匮乏，但她御兽的本能和与生俱来的亲和力，绝非寻常可比。
“爸，妈，我懂。”宋清染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怎么直播，也知道怎么吸引人。动物园里的动物，它们不应该只是被关在笼子里，它们应该被更多人看到，它们的生命力，它们的灵性，可以感染所有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几间有些破败的兽舍。虽然肉眼凡胎看不见灵气，但她能感觉到，那些小生命在无声地向她传递着情绪——压抑、迷茫、还有一丝……期待？
“放心吧，交给我。”她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那是曾经站在万兽之巅的仙子才有的光芒，“我保证，清风动物园，不但不会关门，还会比以前更热闹，红红火火，成为咱们宋家湾的一张名片！”
宋建国和赵秀芳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女儿露出这样自信的神情。虽然心里还是打鼓，但女儿眼中的那份光彩，却也让他们心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那……那你打算怎么弄？”宋建国小心翼翼地问。
“直播，当然是直播！”宋清染眼中闪烁着光芒，“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谁掌握了流量，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咱们的动物园，要让全世界都看到！”
“可直播什么呢？就拍这些老伙计？”赵秀芳指了指院子里一角正在打瞌睡的几只家禽，还有一笼子里蔫头耷脑的兔子。清风动物园能有什么稀罕动物？无非就是些常见的家畜和几只父母好不容易弄来的本地特色小兽。
宋清染没立刻回答，她走到院子深处一个破旧的狗舍前。里面趴着一只看起来毛发打结、精神萎靡的土狗。这狗名叫“大黄”，是动物园里最年长的“员工”之一。它曾经活泼好动，可现在，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黄，怎么了？”宋清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大黄那粗糙的皮毛。她的指尖触碰到大黄的一刹那，一股温和的力量无声无息地传递过去。
大黄浑身一震，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开，眼神从浑浊变得清明，继而，它缓慢地抬起头，用那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宋清染的手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这声音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久违的亲昵和信任。
宋建国和赵秀芳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大黄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他们以为它熬不过去了，没想到宋清染只是摸了几下，它竟然有了反应。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秀芳喃喃道。
“没什么，只是跟它聊了聊。”宋清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神色如常。她心中却是暗叹，这现代世界的动物，灵智低下，身体也孱弱，远不如修仙界的灵兽那般通透。但对她来说，唤醒它们的活力，抚慰它们的情绪，依旧是轻而易举。
“清风动物园，要救治动物，而不是强行让它们表演。”宋清染看向父母，目光坚定，“我们会记录下它们从病弱到康复，从恐惧到亲近的过程。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内容。”
她拿出了手机，熟练地下载了几个直播App。前世，她御兽，更多的是用灵识沟通，如今，她要学习用这方世界的“语言”——网络和镜头，去与外界沟通。
“明天，我就开始直播。”宋清染宣布道，“就从……清理动物园开始。”
夜幕降临，宋家湾的夜晚，虫鸣蛙叫声声入耳。宋清染躺在床上，透过窗户，能看到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星点点地缀满了光芒。她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名为“抖乐”的直播平台。她的账号，曾经只有几十个僵尸粉，大部分还是公司为了凑数买的。
“十八线小透明回归，这次，要掀起惊涛骇浪，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高攀不起’！”宋清染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触碰屏幕上的“直播”按钮。
明天，一切都将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