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似乎在短暂收缩,但积聚的能量却指向更深远、更黑暗的所在。当多方线索逐渐浮出水面,较量也随之进入更深的层面。
省政法委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成了几个区块:实时更新的“11.28”专案数据流、标注了“鸿福”小贷关联调查的简报、以及一份刚刚草拟完毕准备上报中央的《关于“鑫利财富”案涉及重大境外资金转移风险的紧急请示》初稿。
沈青云眼中血丝未退,但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亢奋状态。他刚刚听取了王铁山关于境外线索“h.F.G.L”和“罗先生”的最新汇报,以及昆北市联合工作组对“鸿福”小贷的初步审计情况。
“‘h.F.G.L’公司,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股权结构复杂,层层嵌套,最终的实际控制人指向一个名为‘罗文轩’的香港籍人士。这个罗文轩,与吴天豪情妇提供的‘罗先生’信息高度吻合。”王铁山指着屏幕上的关系图,“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查询了罗文轩的公开信息,他是香港一家名为‘昌茂贸易’的董事,这家公司主要从事电子元件、轻工产品的进出口业务,但根据香港方面的有限资料显示,其贸易体量与其资金流水似乎存在不匹配的情况。”
沈青云目光锐利:“也就是说,这个‘昌茂贸易’极有可能是一个用于洗钱和资金跨境转移的壳公司?”
“可能性极大。”王铁山肯定道,“我们已经将通过合法渠道收集到的部分证据,提交给了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请求协助核查罗文轩及其‘昌茂贸易’公司的背警。同时,上报中央的请示一旦获批,将能启动更高级别的司法协助程序。”
沈青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关于“鸿福”小贷的报告。“‘鸿福’这边呢?”
“联合工作组连夜审计,发现‘鸿福’小贷的账目存在严重问题。”另一位负责联络昆北市的警官汇报,“大量资金通过看似正常的放贷合同流出,但最终流向的多个收款方,经过初步核查,均与‘鑫利财富’案中涉及的某些空壳公司或‘人头账户’存在间接关联。而且,就在‘鑫利财富’爆雷前一周,‘鸿福’有一笔高达八百万的资金,以‘坏账核销’的名义被转走,去向不明。李福贵对此的解释含糊其辞。”
沈青云眼神一冷:“看来,这不只是谣言引发的挤兑,很可能是一条被意外扯出来的尾巴。立即对李福贵采取控制措施,进行突审!将‘鸿福’小贷案与‘11.28’并案侦查!”
“是!”
双线作战的压力巨大,但沈青云知道,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境内要深挖“鸿福”与“鑫利”的潜在勾结,境外要穷追“罗先生”这条线,阻止资金被彻底转移和清洗。
周为民几乎一夜未眠。昨天傍晚拜托老同学查询李福贵在南方经历的事情,在凌晨时分有了回音。
“为民,查到了!”电话那头的老同学声音带着熬哑的沙哑,“这个李福贵,五年前确实在珠海与人合伙注册过一家名为‘珠光电子’的加工厂,注册时的合伙人之一,就叫吴天豪!不过这家厂经营了不到两年就注销了,据说是亏损严重。”
周为民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果然不是巧合!李福贵和吴天豪不仅有远亲关系,早年还有过实实在在的商业合作!这个发现,让“鸿福”小贷在“鑫利财富”爆雷后立刻出现挤兑,显得更加可疑。这不仅仅是恐慌蔓延,很可能是因为两者之间存在不为人知的资金往来,李福贵自己心里有鬼,或者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这个重要情况整理成简要报告,通过内部紧急信息渠道,直接上报给了区政法委,并请区里务必第一时间转呈市局“11.28”专案组。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经天光微亮。周为民毫无睡意,他感到一种参与历史事件的紧张与激动。他这个最基层的社区书记,无意间抛出的一个问号,或许真的能为撕开庞大黑幕贡献一份力量。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要扎根本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信念。
昆北市看守所,另一间审讯室。李福贵比起吴天豪,显然段位低了很多。他被连夜带来,面对审计报告上清晰的资金异常流水和警方凌厉的追问,尤其是当审讯人员看似无意地提到“珠光电子”和“吴天豪”的名字时,他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我……我不知道……那八百万是正常的坏账……”李福贵还想狡辩,但声音已经发虚。
“李福贵!”主审警官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猜谜语吗?‘鑫利财富’的吴天豪已经落网!你们在珠海合伙办厂的事我们也一清二楚!现在找你,是给你机会!说!那八百万到底去了哪里?你和吴天豪之间,除了远亲,除了早就倒闭的厂子,还有什么经济往来?‘鸿福’是不是他转移资金、分摊风险的一个渠道?!”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碎了李福贵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瘫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带着哭腔道:“我……我说……是吴天豪……他让我帮他走一笔账,说暂时放在我这里周转一下,给我高额的好处费……我……我鬼迷心窍啊!那八百万,就是按照他的指示,转到了一个指定的账户,具体是谁的我真不知道啊……”
李福贵的开口,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虽然他提供的具体信息有限,但足以证实“鸿福”小贷与“鑫利财富”存在非法资金往来。专案组立刻调整了对吴天豪的审讯策略。
再次面对审讯人员,吴天豪依旧摆出沉默对抗的姿态。但这一次,审讯人员没有急于追问核心资金,而是冷不丁地抛出了“李福贵”和“珠海八百万”。
吴天豪一直故作镇定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纹,虽然极其细微,但未能逃过审讯专家锐利的眼睛。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
“吴天豪,李福贵已经交代了。你以为你做得隐秘?你以为切断表面的联系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从‘鑫利财富’流出去的每一分钱,我们都会像梳头发一样,一根一根地把它捋清楚!你留在境内的这些尾巴,我们一条都不会放过!”
吴天豪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但他仍然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声。然而,他内心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查到了李福贵这条线,这让他精心构建的防火墙出现了裂痕。他开始真正意识到,这次面对的专案组,远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和执着。
就在内地紧锣密鼓地深挖线索时,远在香港,某间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的豪华办公室里,一个穿着丝绸睡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正神色阴沉地听着电话。他,就是罗文轩。
“罗生,内地那边的风声很紧啊。”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鑫利’的吴生折了,听说他下面一个叫李福贵的也被控制了。我们这边……会不会受到牵连?”
罗文轩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眼神冰冷:“慌什么?我们在境外,手续齐全,做的是‘正当生意’。内地警方的手,没那么容易伸过来。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个吴天豪,知道得太多。以前觉得他是个能干事的,现在看来,是个麻烦。”
“您的意思是?”
“把我们和‘昌茂’以及下面几个离岸账户的关联,再清理一遍,所有非必要的联系,全部切断。通知下去,最近一段时间,所有通道暂时冻结,一切等风头过去再说。”
“那……已经转到我们这里的资金?”
“按照老规矩,尽快处理,让它‘消失’。”罗文轩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下面的人,做事干净点,谁要是出了纰漏,后果自负。”
挂断电话,罗文轩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这场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他自信凭借境外的壁垒和专业的操作,足以抵挡来自内地的调查压力。他却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融合了法律、外交和科技手段的大网,正在更高层面的协调下,悄然编织。
专案组将李福贵的审讯突破、吴天豪的心理波动以及境外罗文轩可能采取的“断尾”行动等最新情况,汇总报给了沈青云。
沈青云站在办公室窗前,晨曦映照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情况越来越复杂,对手的反制也在预料之中。
“给专案组加压!”他转身,对等候指示的王铁山说道,“两条腿走路:第一,利用李福贵突破带来的威慑,继续对吴天豪施加心理压力,重点追问其与罗文轩的合作模式、资金转移的具体通道,特别是那笔通过‘鸿福’转移的八百万最终去向!第二,境外这条线,不能等!立刻以省政法委名义,协调外事和商务部门,排查近三年来,省内与香港‘昌茂贸易’有业务往来的企业,看看是否存在虚假贸易或异常资金流动!我们要从内外两个方向,同时挤压他们的空间!”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香港区域,沉声道:“同时,将我们掌握的所有关于罗文轩和‘昌茂贸易’涉嫌洗钱的新线索,紧急补充到上报中央的请示报告中。要突出其紧急性!我们必须和罗文轩抢时间,看是他‘清洗’得快,还是我们‘锁定’得快!”
一道道指令迅速传出。风暴不仅没有停息,反而因触及到更深的脉络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隐藏在“鑫利财富”背后的巨大阴影,正在各方力量的共同努力下,被一点点逼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