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蘅出来后,走了几步,僵立在廊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南之枝话语里透出的冰冷恨意和绝望,更让他感到窒息,那决绝的背影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墙。
他从未想过,在她心中,自己竟是这般不堪的形象。一个带着算计拉她入局、不负责任不告而别、卑劣偷听、然后翻脸无情的……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焦黑的印记。
他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反驳的证据,搜寻那些他以为她应该明白的苦衷和不得已,朝堂制衡、祖母大病, 边境安危、身为亲王的责任……可在此刻,在她那番泣血的控诉面前,所有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药台前的南之枝也不好受,她知道刚才的话有多重,有多伤人,几乎将他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踩在了脚下,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当时的表情。
可是,不这样,怎么能断得干净?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猜忌、怨恨、无望的拉扯中互相折磨,耗尽彼此最后一丝情分和尊严,不如就用最锋利的刀,斩断所有牵连。哪怕过程鲜血淋漓,哪怕从此形同陌路,也求一个干脆利落,再无瓜葛。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对彼此都好的结局。
楚怀蘅的喉结剧烈的滚动着,胸腔里翻涌着千言万语。
他想解释当初拉南家入局是真心看重她的才能,想告诉她离别是迫于帝都的急召和皇祖母的身体,想诉说偷听后的痛苦挣扎和选择冷漠时的无奈与自伤,想剖白自己那颗从未停止过为她跳动、却始终被身份和责任禁锢的心……然而,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口,被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死死压住。
看着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感受着她周身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冰冷疏离,他忽然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多余和可笑。
说了又如何?能改变什么?能填平那身份地位责任思想的天堑吗?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答案清晰而绝望。
他踉跄着,无声的挪动着,一步,又一步……脚下仿佛踩着棉花,又像坠着千斤巨石。
挣扎?他还能挣扎什么?挣扎着让她更恨他吗?
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消散在越来越淡的药香里。
没有告别,没有言语,如同为这段尚未真正开始就已千疮百孔的感情,落下了最终的棺盖。
南之枝紧绷的肩膀塌了一瞬,她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重新专注于药台,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的落到药台。
难受吗?
难受。
可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干净,利落,再无牵连。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将那蚀骨的疼痛强行压下,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死寂。她拿起银针,继续她的研制,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离别,从未发生。
——
傍晚时分,暮色沉沉。
城主府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锋推门进来,准备汇报军务。却见自家王爷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影在暮光中显得异常孤寂和萧索。他从未见过王爷身上散发出如此沉重的气息,比前几天更甚。
“王爷……” 陈锋刚开口。
楚怀蘅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整装,明日启程,回临州大营。”
陈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回临州大营?王爷,这……怎么这么突然?晴天公主刚来,南姑娘那边……” 他下意识地提到南之枝,试图寻找原因。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楚怀蘅转身,手中的一个青玉茶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茶水四溅,瓷片飞散。
“我是通知你!” 他双目赤红,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疯狂,“不是问你意见!听明白了吗?!”
陈锋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那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的痛苦和暴戾,让他心惊胆战!
“末将领命!这就去安排!” 陈锋再不敢多问一个字,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了书房,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他即将关上书房门的瞬间,楚怀蘅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沙哑:“等等……”
陈锋立刻僵住,屏息凝神。
“程一和雍景,不必一起。” 楚怀蘅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让他们办完该办的事,再自行归营吧。”
他终究,还是不想彻底斩断雍景和晴天之间那点微弱的可能,或许也是在为自己留下一点余地。
“是!” 陈锋连忙应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楚怀蘅一人。
一地狼藉的茶杯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
他缓缓走到书案后坐下,却没有点灯。任由浓重的黑暗将他吞噬。
窗外,昭武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喧嚣的人声隐约传来。
而书房内,一片死寂。
楚怀蘅枯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他望着无边的黑暗,一夜无眠。
——
药室的灯火,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彻底熄灭。
南之枝几乎是精疲力竭的倒在旁边简易的卧榻上,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该死的药,真难缠。
心力交瘁加上彻夜未眠的透支,让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也格外漫长。
等她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接近晌午了。
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药室里浓烈的药味和甜腥气还未完全散去,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简单洗漱后,南之枝推开了厚重的门。午时的阳光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却觉得今天城主府不同寻常的安静。
似乎,空了。
不是没有人,下人们依旧在各自忙碌,脚步却放得极轻,交谈声也压得低低的,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谨慎。
往日里雍景或陈锋偶尔的呼喝声,程一爽朗的笑声,甚至楚晴天那叽叽喳喳的喧闹,全都消失了。偌大的府邸,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安静。
南之枝的脚步顿了顿,心头莫名的掠过一丝异样。她压下那点不适,径直走向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