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枝终于无法再逃避,僵硬的转过头。
城下的万家灯火在他身后铺陈开一片温暖的、朦胧的光海,而他逆着光,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深邃硬朗,下颌线绷紧,眼神却像淬了火的星辰,穿透幽暗,牢牢锁住了她惊惶失措的眼眸。
那目光里有长途跋涉的风尘,有未消的愠怒,有深重的无奈,更有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灼穿的、不容置疑的执着。
“在这后悔呢?”楚怀蘅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近乎刻薄的嘲弄,却又裹挟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
他微微倾身,逼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凉的耳廓,“本王回来了,给你个面对面忏悔的机会。”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霸道,仿佛她此刻的狼狈和痛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就是来亲自验收这份“活该”的。
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情绪冲击让南之枝脑中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脱口而出:“你……不是……额……你不是回临州大营了吗?”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楚怀蘅闻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却让她心跳加速的弧度。
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般的狡黠光芒。“谁说的?”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轻松得与这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本王明明是去接老神仙了。” 他轻描淡写的抛出了这个重磅消息,仿佛只是去城外散了趟步。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中瞬间燃起急切的火焰,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师父也到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急切。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落点,巨大的担忧瞬间转化为迫切的渴望。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跳下城墙,奔向师父所在的地方。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攥住,那力道不容挣脱,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瞬间将她刚燃起的冲动死死按住。
“急什么。”楚怀蘅的声音沉了下来,方才那点玩味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沉重的认真。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最隐秘的角落。“南之枝,”他连名带姓地唤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知道你的顾虑。”
南之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和话语中的含义震住了,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
她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深情。
楚怀蘅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声音低沉,穿透暮色:“那些府里的女子,我可以遣散,一个不留。”
他顿了顿,强调道,“她们本就是各方势力塞进来的棋子,虚担个名分罢了,有的我基本从未见过,更谈不上半分情意。你想让她们消失,她们就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南之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遣散后院?这在任何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看来,都是动摇根基、自毁前程之举,那些女子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盘根错节……
楚怀蘅似乎看穿了她的惊疑,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也可以陪你住在这昭武城,帮着你重建的家园,看这里的日升月落。或者,你想离开,想四处云游,去看看万里河山,我都愿意陪你。天涯海角,只要你愿意。”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里面沉淀着无法推卸的重担,“南之枝,你要给我时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却也有着磐石般的坚定。“先天下太平,是我生而为王、刻在骨血里的责任。就像你拼尽全力也要守护昭武城一方安宁,守护那些将希望寄托于你的城民一样,我亦有我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大楚的万里江山,大楚的万千黎庶,是我血脉的宿命,是我无法背弃的誓言。”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紧紧锁住她眼中翻涌的泪光:“我不想放弃你,从来都不想!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试试?为什么本王就不能既守护这江山社稷,也守护好你一人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痛苦和不甘的咆哮,在空旷的城墙上回荡,震得南之枝耳膜嗡嗡作响,心魂剧颤。
这声质问,像一把重锤,砸碎了南之枝心中那堵由恐惧、自卑、逃避和所谓的“理智”筑起的高墙。
他洞悉了她所有的顾虑:她害怕后院倾轧,他便承诺遣散;她牵挂昭武城,他便愿意留下甚至陪她云游;她以为他的世界只有权谋铁血容不下儿女情长,他便将他的责任、他的宿命、他想要守护一切的决心,毫无保留的摊开在她面前。
他并非只懂得索取,他给了她最深的尊重和最重的承诺,他愿意为她改变,愿意为她等待,更愿意将他的责任与她共享。
他想要的,不是让她放弃自己的世界融入他的,而是并肩,是他在守护江山的同时,也守护着她,是她在经营昭武城的同时,也容纳下他。
这份心意,这份决心,这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勇气和担当,像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南之枝所有的防线。巨大的震撼、汹涌的愧疚、迟来的领悟、以及那份被强行压抑却从未熄灭的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南之枝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的滚落,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眼中带着血丝却依旧执着的望着她的男人,只为在此刻、在她最狼狈最自厌的时候,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给她一个并肩的可能。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假装很好”,所有的“活该”论调,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