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几个残兵败将。
这就是他花重金养出来的精锐?
“哭什么丧!”魏无涯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把当时的情况,给老夫说清楚!若有一句假话,老夫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领头的一个什长浑身一激灵,连忙磕头如捣蒜。
“相爷……咱们……咱们冤枉啊!”
那什长抬起头,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下午。
“那根本就不是打仗……那是送死啊!”
“咱们还没冲到山脚下,天上就下起了箭雨。不是那种普通的箭,是……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箭矢!”什长一边比划着,一边哆嗦,“隔着三百步……三百步啊相爷!咱们的盾牌跟纸糊的一样,一箭过来,连人带盾都给穿透了!兄弟们成片成片地倒下,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就死了!”
魏无涯握着扶手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三百步?
大虞朝最精良的重弓,有效射程也不过两百步。三百步还能穿盾?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有……还有那些黑甲兵……”
另一个什长接过了话茬,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牙齿都在打架,“后来……后来寨门开了,冲出来几百个穿着黑铁甲的人。咱们的人砍上去,只能听个响,火星子直冒,可人家连个印子都没有!那……那哪里是人啊,那就是一群铁铸的怪物!咱们的刀砍卷了刃,人家的枪一捅就是一个窟窿……”
“怪物……全是怪物……”
几个什长抱在一起,痛哭流涕。那种深深植入骨髓的恐惧,是演不出来的。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几个什长的哭嚎声在回荡。
魏无涯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原本的暴怒,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三百步穿甲的弓箭。
刀枪不入的重装步兵。
这真的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贼窝能有的配置?
就算是京城的禁军,甚至是那小皇帝视若性命的御林军,也没有这般精良到变态的装备!
那几个所谓的“澹台余孽”,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在那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拉起这么一支恐怖的队伍?
魏无涯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俯视一只蚂蚁,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碾就能弄死。
可现在他才发现,那哪里是蚂蚁。
那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一直潜伏在暗处磨牙吮血的恶狼!
“相……相爷……”
领头的什长见魏无涯久久不语,壮着胆子往前爬了两步,带着哭腔喊道:“咱们……咱们真的是被骗了啊!那根本不是什么流民窝,那就是阎王殿!咱们的人死得太惨了……”
那汉子整个人贴在满是碎瓷片的地面上,额头早已磕得稀烂,血水混着尘土,糊住了眼睛,但他根本不敢擦。
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恐惧,比此刻膝盖下的剧痛更让他发抖。
“那情报……全是假的!”
汉子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尖锐扭曲,听起来不像人声,倒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哀鸣。
“谁说清风寨拿的是锄头木棍?那是骗局!是把咱们往阎王爷嘴里送的陷阱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拼命把头往地上撞,每一次撞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没撒谎。
“咱们刚到山下,连阵型都没来得及展开,天上就黑了……”
汉子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瞳孔猛地放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炼狱般的午后。
“箭……那种箭,带着哨音砸下来,根本不用瞄准,一箭就能把人脑袋射穿!咱们的盾,在那玩意儿面前跟纸糊的有什么两样?”
“胡统领……胡统领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刀,前锋营的几百兄弟就没了!全没了!尸首铺了一地啊相爷!”
旁边另一个跪着的什长也崩溃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哆哆嗦嗦地接话:
“后来……后来寨门开了。”
说到这里,他的牙齿开始疯狂打架,咯咯作响。
“冲出来的那些黑甲兵……他们不是人!真的不是人!咱们的刀砍上去,只能听个响,火星子直冒,可人家连个白印子都没留下!”
“他们手里那枪……一枪捅过来,连人带甲就是一个大窟窿!肠子流了一地,他们还在往前冲……那就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这几个残兵败将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哭腔在回荡。
魏无涯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
但他那只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指节已经泛白,干枯的手指死死扣进坚硬的紫檀木里,指甲崩断了两根,鲜血顺着指尖渗进木纹里,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假的。
全是假的。
他魏无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几十年,算计过无数政敌,玩了一辈子的鹰,临了竟然被一只还没长齐毛的雏鹰啄瞎了眼!
那个送回情报的探子!
那个信誓旦旦的说“清风寨内讧”、“当家的有勇无谋”、“全寨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探子!
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喉咙,魏无涯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炸开。
“魏忠!”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魏忠浑身一激灵,顾不得后背上火辣辣的鞭伤,手脚并用地爬了两步,颤声道:
“奴……奴才在!”
“那个送情报回来的探子呢?那个叫……叫什么来着的狗东西?”
魏无涯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碎冰渣子。
“回……回相爷,那人叫……叫魏十三……”
魏忠把头埋得低低的,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出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人呢?把他给老夫带上来!”
魏无涯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沉重的黄花梨书案。
轰隆一声巨响。
笔墨纸砚撒了一地,那方价值连城的端砚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粉身碎骨,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像是一滩黑色的血。
“老夫要亲手剥了他的皮!把他点天灯!让他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咆哮声震得窗纸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