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燕子坞,陆星痕与月瑶并未急于御空飞行,而是选择雇一叶扁舟,沿运河北上,再转道入海。此举一是不愿过于惊世骇俗,二来也是借此行路之机,进一步沉淀修为,体悟红尘万象。
舟行数日,已入齐鲁之地。这一日,正行至一处名为“碾坊”的渡口补充给养,却听得岸上人声嘈杂,夹杂着兵刃交击与呼喝叱骂之声。
“星痕,你看。”月瑶轻声道,指向岸上。
只见渡口旁的一片空地上,两拨人马正在对峙。一边是几名做中原武人打扮的汉子,衣衫染血,护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面容姣好却惊惶失措的少女。另一边则人数众多,服色杂乱,为首之人是个手持鳄嘴剪的魁梧大汉,面貌凶恶,气息彪悍。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群人后方,一顶装饰华丽的软轿由四名壮汉抬着,轿帘低垂,隐约可见内里坐着一人,正慢条斯理地摇着一柄鹅毛扇。轿旁立着一面大旗,上书“星宿老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中原”十六个大字,随风招展,显得不伦不类。
“是星宿派的人。”陆星痕目光微凝,立刻认出了这标志性的排场。前世记忆与今世见闻交融,他自然知晓这星宿老怪丁春秋的底细,乃是个欺师灭祖、擅使毒功邪术的魔头。
那持鳄嘴剪的大汉正是“出尘子”,他嘎嘎怪笑:“小娘子,我师父他老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乖乖跟我们回星宿海,保管你吃香喝辣,习得无上仙法!再负隅顽抗,休怪我这鳄嘴剪不长眼睛!”
那被护在中间的少女气得脸色煞白,啐道:“呸!什么星宿老仙,分明是邪魔外道!我便是死,也不会跟你们去!”
护着她的几名汉子显然不敌,身上已多处挂彩,为首一人悲声道:“师妹,我们挡住他们,你快走!”
出尘子狞笑一声:“走?走得掉吗?”大手一挥,一众星宿派弟子便要一拥而上。
就在此时,那软轿中传来一个阴柔缥缈的声音:“徒儿们,且慢。”
轿帘微掀,露出一张面色红润、长须垂胸的老者面孔,正是丁春秋。他目光扫过场中,最后却落在了渡口旁那艘不起眼的小舟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舟头并肩而立的陆星痕与月瑶身上。
以丁春秋的眼力,自然看不出陆星痕与月瑶的深浅,只觉得这对男女气质超凡脱俗,绝非寻常百姓。他生性多疑又好面子,见有外人在场,且气度不凡,便不欲在“凡人”面前落下个强抢民女的粗暴印象,想着是否要换个“文雅”些的手段。
丁春秋轻摇羽扇,对那少女道:“小姑娘,老夫见你根骨清奇,乃是修炼我星宿派无上仙法的良才美玉。入我门下,可得长生妙法,逍遥世间,岂不远胜在这凡俗红尘中碌碌一生?”他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蛊惑之力,正是其绝学“摄魂大法”的浅层运用。
那少女眼神微微一滞,但随即猛地一咬舌尖,清醒过来,怒道:“妖法!休想迷惑我心智!”
丁春秋面色一沉,他自诩仙法高妙,被当面斥为“妖法”,顿觉大失颜面。他冷哼一声:“冥顽不灵!既如此,便让你见识见识老仙的手段!”说罢,羽扇轻挥,一股无形无色的毒气已悄然向那少女及几名汉子弥漫而去。
岸上众人只觉一股甜香袭来,头脑微微发晕,心中暗叫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舟头的月瑶,轻轻抬袖一拂。
仿佛春风过境,润物无声。那股甜腻的毒气遇到月瑶拂出的气息,竟如冰雪遇阳,瞬间消弭于无形。不仅如此,一股清新盎然的生机随之扩散开来,岸上那几名中毒已深、脸色发青的汉子,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毒素顷刻间被化解,连身上的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什么?”丁春秋脸色骤变,霍然从软轿中站起,死死盯住月瑶,“何方高人,竟敢破我仙法?”
月瑶神色平静,声音空灵:“以毒害人,非正道所为。阁下既自称‘老仙’,当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丁春秋纵横江湖数十载,何曾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教训过,尤其还是当着众多徒子徒孙的面。他勃然大怒,脸上却挤出森然笑容:“好!好一个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便让老夫看看,你这女娃有何能耐,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丁春秋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掠至岸边,右手成掌,掌心隐隐泛着幽绿光芒,隔空一掌便向小舟拍来!正是其成名绝技“化功大法”融合了剧毒掌力,掌风过处,连空气都发出嗤嗤声响,草木瞬间枯萎。
这一掌威力惊人,远非方才的毒气可比,显然丁春秋已动了真怒,欲将陆星痕与月瑶立毙掌下。
面对这足以让江湖一流高手闻风丧胆的一掌,陆星痕终于动了。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坐在舟中,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光华闪耀的异象。但丁春秋那汹涌而来的毒掌掌力,却在陆星痕指尖前三尺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壁垒,骤然停滞。紧接着,那蕴含化功之毒、足以销金融铁的掌力,竟如同百川归海一般,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分解,最终化作缕缕清风,消散于无形。
混沌之力,包容万物,化解万法!
丁春秋瞳孔猛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感觉自己毕生苦修的毒功内力,在对方那轻描淡写的一指面前,竟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这种无力感,他只在面对那个叛出师门的逆徒,以及少室山上那个深不可测的扫地僧时感受过!
“你…你究竟是谁?”丁春秋声音干涩,再无之前的仙风道骨,只剩下惊疑不定。
陆星痕收回手指,看都未看丁春秋一眼,只对那吓呆的少女和几名汉子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速速离去吧。”
那几人如梦初醒,知道遇到了绝世高人,连忙叩首拜谢,搀扶着匆匆离去。
星宿派众弟子见师父全力一击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化解,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丁春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今日踢到了铁板,再留下去只怕凶多吉少。他狠狠瞪了陆星痕与月瑶一眼,似要将这两人容貌刻入骨子里,随即冷哼一声:“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袖袍一拂,卷起一股毒烟掩护,带着一众徒子徒孙,狼狈不堪地迅速退走,连那顶华丽的软轿都弃之不顾。
渡口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月瑶轻声道:“这丁春秋武功邪门,毒功更是害人不浅,此番结怨,怕是后患无穷。”
陆星痕淡然一笑,遥望东海方向:“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前路漫漫,岂能因荆棘而止步?乌图尔,还在等着我们。”
小舟再次起航,载着两人,驶向烟波浩渺的入海口。江湖风波恶,人情险诈多,但他们的目标始终明确,道心亦如磐石,坚定不移。